“怎麼樣了?”
京中西郊一間簡陋又略顯寒酸的屋子裡,甯瑤站在一旁,憂心地看着為人懸針的神醫,另一隻手則把美人書生的手扣得極緊,生怕聽到什麼不好的結果。
徐知遠見狀一笑,任她握得青筋都突起,怎麼也沒掙。
神醫仙風道骨,一身道袍在漏風的窗邊被吹得衣袂飄飄,半晌捋着須道:“有救,有救。”
甯瑤小小松了口氣,卻并沒有掉以輕心。
果然,神醫下一瞬又擰眉道:“不過……”
“酒管夠,餡餅管足!”她立時豪爽擲言,驚得徐知遠都不免移目多看了一眼牆角堆滿的酒缸,心想怪道今日兩人策馬而來,倒讓侍從拉了一馬車物件。
原來是酒。
甯瑤早早就從師伯那打聽到,杏安谷出來的神醫,嗜酒如命。又因踏遍天下為人診治,最好的無非一口羊肉餡餅。
這幾天府中大廚就是鑽研着這各色焖餅餡餅,還把身邊人饞得不行。
想到這裡,她帶着笑又看了一眼徐知遠,不知是為自己十足的準備有些驕傲的自信,還是這神醫肯定的回答讓人舒心。
徐知遠莫名其妙被望了一眼,立時去想是不是近些時日吃的多了,有些胖了?不由得臉頰泛起一點微微的顔色,兩人不曾對視一眼,倒不約而同地握緊了手。
然而神醫下一刻清了清嗓:“不過呢,酒我隻愛喝前邊兒的西風醉。”
他笑眯眯地給徐知遠指路:“就是往跟前不遠處那家西風客棧,恐怕要煩請公子前去。”
這跟前不遠,顯然是對他們這些有武功在身,可飛檐走壁之人而言的。他住西郊,西風客棧卻在市中,離得路途往返一二,怎麼也要一個時辰有餘。
握着他的手聞言緊了一瞬,徐知遠點頭應下,任甯瑤把自己送到街口。
這處是許多江湖人在京中的落腳處,一陌陌房屋從眼前掠過,徐知遠把甯瑤垂落耳測的發絲挽回去,安撫般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自己無事。
神醫這是有話要單獨同郡主說,自然不能留他在身邊。
日後…宮裡,朝上,這樣的情景會不會還有許多次?徐知遠怔了一瞬,身前人卻忽然踮起腳尖,和他碰了一下額頭。
甯瑤悶悶道:“你要注意安全。”
上次讓他單獨走了,還了個啞巴回來。這次又要他一個人去打酒,甯瑤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兒,索性一把把人抱住,不讓走了。
他失笑,卻忽然看到遠處有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徐知遠雙眸一眯,阿瑤就要放手的時候,他又慢條斯理地抱了回去。
甯瑤有點詫異,但自己貼上來的美人十分窩心,哪怕不說話,眼睛裡也都是情濃。
她舍不得,多抱了好一會兒。
鬼鬼祟祟的人偷雞不成反類犬,狠狠地跺了跺腳。等人一走,忙不疊地就跟了上去。
寒風之中,他仿效書生穿得單薄無比,不想書生長衫下都是郡主特意吩咐的一身精細的絲綿,隻是他長身玉立,身形颀長清瘦,看不大出來而已。
景國公府的世子爺在寒風中瑟瑟打了個寒顫,又打了個奇響無比的噴嚏,指着人大喊:“貧書生,你根本是騙了瑤兒!”
那書生果然頓住了步子,半晌,沉沉地回過了目光。
…
甯瑤被徐知遠穩穩當當地抱了一會兒,周身都是檀香的沉厚和溫暖。轉頭回屋後,更覺陋室苦寒。
她恹恹地給自己倒了杯茶,看神醫一改方才的笑眼眯眯,恨鐵不成鋼地喝了口帶過來的佳釀:“魂夢引,也是你這小妮子随便用的?”
仇樾師伯說過,他這神醫好友,刀子嘴豆腐心,甯瑤遲疑着,使勁搖了搖頭。
看她态度這樣誠懇,神醫的話又生生停住了。
宮中佳釀,果然非同凡響。神醫咂了一口,呵斥的話猶豫了一下,看在酒和多年好友的份兒上,又見她态度誠懇,話說得輕了些。
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苦口婆心道:“你可知,魂夢引當年是由我杏安谷先輩親自煉造,也是被竊後,被先輩一把火燒了個幹淨,帶進了墳茔。”
他摸起餡餅吃了一口:“和你來的那個書生,算是要遭罪了。”
甯瑤面色終于一變,“……這是什麼意思?”
“你既然用過,大約也知道,對你們甯家人不起作用吧。”他冷笑一聲,“隻因前朝時那位杏安谷的醫師被你們甯家的大計迷了心智,便心甘情願地為他做了這一味藥。”
“可是世界上哪有這麼多借藥圓夢之事?”他唏噓道,“你進了旁人的夢,就是歪了他的因果。”
大周杏安谷,信的是佛法無邊,三生輪回。
甯瑤越聽越迷糊了,“魂夢引…是杏安谷醫師所作?和我甯家也有關系?”
事已至此,實不必瞞。神醫沉沉道:“看在你是仇樾侄女份上,我就同你直說了。”
他似乎有些感慨,也有些說不出口。半晌才萎靡一歎:“杏安谷本在大周之中,不涉朝事。暮惠多年前攜殘方出逃,谷主封鎖聲息,十年間不得出谷。”
“這魂夢引是我們大周醫師技藝最引以為傲,也深惡痛絕的殘方。入其夢者,是動了他的往昔和日後,非扭轉乾坤不得解。”
他索性白話道:“你難道不覺得,你入了他的夢後,他便十分倒黴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