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京中就碎碎地傳起了風言風語。
據說啊,瑤華郡主雖金屋藏着嬌,可心裡還是記挂着昔日的年少玩伴,景國公世子呢。昨夜宮宴一瞥,兩人久别重逢,一醉方休。
消息躲了幾天,又特意傳到徐公子耳朵裡,他端着姜茶的手沒抖,卻濺出一滴落在虎口。
他垂眸去看,想起若幹日前,有個人曾經把手輕輕擱在那裡,心中千頭萬緒忽然像那雙手揉進心裡,把他的心意全部揉碎。
他把姜湯一飲而盡方寫:往後,這種事不必說了。
就算他不說,也會有人告訴他們的。他淺淺地微笑了一下,心裡一清二楚。
塵風雖然沒完全明白,卻也知道姑娘身份揭露後,已經同他們是雲泥之别了。昔日他敢對待月姑娘哭訴郡主偏心。如今知道了每每回想,都忍不住驚出一身冷汗。
書生心平氣和地想,他們之間的身份有攘霄之殊,而郡主要的,無非是他清醒地絕望。
徐知遠哂笑一聲,想起她次日雲淡風輕地答昨夜喝酒忘了時間,忽然想問問她,他究竟做了什麼,要她這樣決然地推走他?
昔日說要負責之人,難道不是她?
她說了那麼多句喜歡,好在他自卑,也沒怎麼信。
有點酸澀的姜茶仿佛燒心,無奈的酸澀湧回心頭。他重重地打了個寒顫,猝然被踏入房中的甯瑤瞧了個正着。
“怎麼不穿衣服?”
她皺了皺眉,眸光朝塵風一掃。塵風如今才知道前些時日都是郡主在扮豬吃老虎,這郡主威壓一釋,他當即就低下頭去,嗫嚅着不敢說話。
徐知遠站起來全乎地行了個禮——自打宮宴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郡主尋回了昔日摯愛,對他這半道拐回來的人愛答不理了。何況他是個啞巴,花言巧語不能信手拈來,兩人相見,也唯有長久的沉默。
自那後,書生恪守禮數,每回相見,都行大禮。
手擡到一半,就被甯瑤緊緊地攥住。房中一時安靜,郡主冷聲道:“你下去吧。”
塵風拾掇好茶具,一溜煙地走了,不靠譜地留他主子一人面對。
徐知遠有時也不知,甯瑤究竟要的是什麼了。他當日等了她一夜,她也沒怎麼過問。如今來,又……
“呆子,今天是上元節。”
他飄忽的思緒忽然被她喚回來,徐知遠想起她已經許久沒這麼喊過了。這樣親昵的聯系好像隻存在于呆子和阿瑤之間,卻不是公子和郡主的。
甯瑤關切地望着他,“你還在生我的氣?”
書生搖了搖頭。
郡主一把把他的手握在手裡,關心道:“你那天等我,是不是還是沒好好喝藥?”
書生長睫顫了顫。
“手怎麼這麼冷……”
她握起他的手,毫不遲疑地把手背往自己的臉頰上貼。書生猛地想抽回來,被她死死地捏住,此時心跳加速,周身不靜,不知那雙手究竟是被勒紅的,還是他整個人漲紅了。
甯瑤看他依然是一副害羞狀,便知道他的心意自始至終還是沒有變過。心中有些難言的喜悅,往前一步道:“今天是上元節,我們一起去看花燈吧。”
她沒有問詢,也沒有找托詞,隻是很平靜地用着陳述句,證明她心意已定,無可轉圜。
徐知遠想起從前兩人的确約過要一道過京中難得放燈的兩個節日,他以為她忘了,沒成想她記得。
書生似乎被打動,眸光有些閃爍着點點頭,又小心翼翼地收緊她握着的手。
重歸舊好,可以麼?徐知遠這雙手能寫天下文章,卻不敢抱緊懷中人。
甯瑤心裡一酸,想起今日就是決斷的終日,忍不住飛鳥投林一樣又依回他懷中,把頭軟軟擱在他寬厚的臂膀上。
一時兩人各懷所思,她在記他懷裡那股清冽好眠的檀木香,他卻小心翼翼地嗅到她發間濃厚的杜衡香味。
杜衡香……他怅然地想起,不是那位鬼祟的公子身上的麼?阿瑤從來不是做事留蹤迹的人,隻是,他不再值得上心了而已。
書生懷着把心上人哄回來的小小希冀,當晚赴約又穿了她誇過的绛紅色錦服,珍而重之地佩上一枚少見的玉。
這一身玉樹臨風,龍章鳳姿,走出來時晃了甯瑤一眼。
他啞巴後,便很少出門,往日在家中很少打扮得這樣漂亮。
這一身齊齊整整,如果不是她就站在這裡,她隻會認為他紅杏出牆,要去赴旁人的約。
徐知遠原本心中有些忐忑,忽見阿瑤眼底劃過一絲異色。
“往後不要做這番打扮。”她雖然手牽了過來,卻慢慢道:“我不喜歡紅色。”
這句話,同她當日幾乎大相徑庭。
書生的心幾乎墜進了谷底。
他點點頭,任甯瑤握着自己的手朝西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