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擦過了狀元郎的耳尖和手腕，他遲鈍地去看，腕上被擦出一道很長的紅痕。

“誰在哪裡？！”情到濃時被人撞破，郡主自然怒火中燒：“滾！”

這一聲勢如破竹，響徹天際。書生被罵得一愣，下意識地去看那一處，看見俏麗的少女半攀着對方的臂彎，警戒地看着四周。

原來這才是她費盡心思把他引來這裡，想對他說的唯一一句話。原來是因為皇帝有意，她才安置下天羅地網，旁敲側擊，讓他自己放手。

仿佛是那一幕觸目驚心，他低下頭，随便地笑了一下。太久不見，他居然很難想起從前的阿瑤，會這樣機關算盡？

大約是沒有的吧。她身份高貴，想要什麼都是勾勾手就有。就像即便他困境如此，卻還想為自己求出一線生機。

她分明說過…她會負責的。

隻可惜這次對方也是名滿盛京的貴公子，她不能玩弄于鼓掌，便要向别人負責了。

徐知遠忽然有些想笑，為自己還值得她這樣曲折地敲打自己而欣喜，又難以自抑地嫉妒着被她抱在懷裡的人，為什麼值得她這麼愛護？

是因為他從前也是這樣被她愛護着嗎？

來不及讓他思考，郡主的聲音厲如啼鶴，小黃門很快就回來了。

他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方向，少女仍然伏在心上人懷裡，眼圈有點紅，好像被他這冥頑不靈的倔石頭氣得哭了。

皇恩在上，不敢不從。她把他喊來這頭聽牆角的意思很明确，徐知遠三次被挾恩圖報，從無不悅。

他向那頭行了禮，幹脆地離去了。

回來之後，狀元郎一如方才的安靜沉默。衆人都知他失聲，探花榜眼也隻是看見對方始終扣着手腕，好像有些吝于見人。

酒過三巡，皇帝在堂上笑意深深，像馬上要解決一樁沉重的心事，龍顔大悅：“徐書生，你失聲前科舉在即，不知是誰在照料你啊？”

皇帝才剛剛問完，自有小黃門迅速地為書生上了一張布好筆墨紙硯的幾案。衆人這才知他金銮殿上被欽點為狀元郎的本事——原來他雖失聲，筆杆子卻寫得極快，才幾息的功夫，回答又恭敬又簡明。

再說這字……力透紙背，鐵畫銀鈎。氣勢如虹而筋骨猶存，同他這個人一般，古逸秀勁。

也難怪能得皇帝高看一眼。

而但見那宣紙上，靜靜地寫着：承蒙家中義妹和鄰家照顧。

這義妹……衆人心思轉了轉，沒想到狀元郎除了表親，還有個妹妹？這樣一想，要将他拉攏來，也并不是什麼難事。

數月前蘇家人驚擾了郡主的車駕，又被查以監守自盜。帝王震怒如萬鈞雷霆，一族頃刻樹倒猢狲散，然而當年得帝王首允，潇灑在外的蘇家狀元郎一家不依然沒事？瞧見他如今的模樣，便知日後定要被委以重任。

足可見帝王于科舉選人上，實在從日後實幹處去想的。

這位雖然今日不得勢，日後卻未必不輝煌。

隻要他别犯蠢就行。

“原來如此。”他美言幾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機會，竟讓給了那義妹。皇帝詫異地看了一眼，捋了捋胡須道：“你這義妹倒是重情重義。”

也罷，畢竟是瑤兒親自選的人，他不好置喙。義妹就義妹吧，賜個婚事，改日将徐家擡一擡，總能讓他配得上瑤兒的。皇帝笑道：“愛卿筆墨更甚往昔，朕有一侄女，頗喜好你的字。不知可願入我翰林院侍候筆墨，平素也替她指點一二？”

皇家枝繁葉茂，然而敢當他一句侄女的，不正是瑤華郡主？

況且聖上一出口，就許下了翰林院的官……翰林院是什麼地方？一腳邁進别人不知要熬多久的地方，可見未來前途無量。

這分明就是聖上有心要擡舉，但至于是托誰的福……

“朕就直說了吧。”皇帝笑得開懷：“徐生，朕的瑤華郡主，十分中意你啊。”

果然是這個原因！

這是瓊林宴，可主角好像隻成了狀元郎一個人。舉子們咬着牙根，空恨皇恩的同時，最恨還是狀元郎那張臉。

龍章鳳姿，紅衣入畫。何等風流啊！瑤華郡主才多看了一眼，他就能攀龍附鳳，直抵雲霄。

真是時也命也……衆人低下頭，一邊哀歎自己怎麼沒有如此好運，一邊卻在心下暗想，這人若有些風骨，便自覺拒婚才好。

可惜怎麼想也不……

金碗玉箸被一把拍在案幾上，皇帝震怒！堂上都是頗有見識的朝中權貴和舉子，一時也被吓得不敢作聲，噤聲低頭不敢回望。

狀元郎倒是好膽色，舉手投足間依然靜如深潭，才被聖上親口贊譽的字铿然有力，映于雪白的紙面：

臣心已有所愛，并非良人。懇請陛下收回成命，為郡主另擇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