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像小貓一樣,騰地撞進他懷裡。攝政王被撞了一個趔趄,萬幸留有後手,還是穩穩地把人接住。
“這是怎麼……”看着懷中烏鬓,他有些始料未及。可她倒是信誓旦旦,杏眸含水,沒了方才那故撞進來的勁頭,如弱柳扶風一般:
“好暈…”
她完全地伏在他懷裡,似乎真的醉得不清。
堂前隻顧着推杯換盞,就連皇帝也摟着皇後輕聲細語的講話。好似全然沒有人留意到那兩道明快和沉穩的顔色已經交纏在一起。
又或者說不敢多看。
此事若事關兩邦,定然不好。但對方隻是安靜地接着郡主,難道不能說明問題?
攝政王未動,又輪得到旁人看什麼熱鬧。
筵席就這樣陷入一種詭異的熱鬧,似乎舉目都是歡喜,又時時靜得吓人。
而九皇子,就一定屬于後者。
他的面目在看到郡主落入那懷抱之中,就一寸一寸地扭曲起來。他原先以為對方會這樣好心,沒想到竟隻是為了近水樓台先得月而已!
虧他還下了大力氣鋪散消息,竟全是為旁人做了嫁衣。
看那兩相纏繞的衣角,又看着自己身上月白色的長衫,隻覺諷刺極了。
九皇子心念一動,稍稍擰眉,忽而想到自己花銀子打聽來的消息,分明是郡主喜好文弱書生一輩,今日怎麼性情大變,看上他皇叔來?
他二十有七,與郡主定然不相匹配,又素聞不近女色,必不為她所好。
倘若她隻喜歡的是他那面目,自己眉眼間……倒也有幾分相似。
甯瑤自己都不知究竟何時成了近水樓台的月,又惹了衆人多少是是非非的思襯。在這個懷抱裡,她隻想呆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他腰封上的墜飾硌手,郡主白細的胳膊刻出兩個印子來,可是也沒有松開。
瘦了好多。甯瑤心想,大周到底是怎麼養的人,把人養成這樣?
她那細弱的兩臂便像要死死捆住他一樣。攝政王有些無奈,但他若強行掙脫,又于她聲名有損,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拿不出個方法。
這會兒,對方說話了。
她的話好像因為這熙攘的酒席沾上一點霧色,至少他聽來如此:“真的不愛吃胡羊焖餅了嗎?”
這句話裡那一字了,很輕,他似乎也沒留意:“真的吃不得。”
于今日一切,他全推咎到她桌上那盞瓊漿上。
那桂花釀極香,恐怕酒勁也過人。郡主次日必要垂頭喪氣地苦惱,不如趁今夜快刀斬亂麻,也好免去往後尴尬。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你從我身上起來…”他道:“本王不妨吃給你看。”
這聲音壓得低,在喧嚣的大殿裡,像在講兩個人獨有的秘密。原本就沙啞的聲音裡滾落出一點難得的溫柔,甯瑤怔了怔,果然依言起身。
郡主杏眸有一點水汪汪的顔色,讓人看了心折。可惜攝政王言出法随,隻是咀嚼了一塊尚溫熱的焖餅,才須臾幾息,甯瑤果然看到他好看的墨眉緊緊擰成一道,吞咽到最後還是掙紮,好像口中不是佳肴,而是難言的毒藥。
他說到底也隻是不适,并非厭惡,但甯瑤看着他的神情,卻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慢慢地随相逢的欣喜化開。
化成滿手濕潤的潮水。
他做這樣的嘗試不是第一次,湛風一直緊張地候在身旁,快速地遞了一盞熱水。攝政王笑道:“試過多次,仍然未果。真是讓郡主見笑。”
他有些慨然:“……分明是大周最出名的菜色。”
不過,他頓了頓,依然找補道:“但乾安禦廚的手藝,比起擅長的大周家廚也難分高下,殿下有心。”
這話甯瑤聽着,隻覺得耳熟得不行。從前她身份尊貴,他給她找補。而今今非昔比,他還是給她找補。
她聽見自己胸腔中仍怦然不止的心跳,是它指引自己找回音容全改、故人不識的愛人,可現在他在兩個人共同珍愛的記憶前,被惡心得面色蒼白。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他緩緩道:“本王并不是因為郡主或是乾安任何人之故,才對這菜色不喜。郡主可知?”
甯瑤閉了閉眼,忽然笑出聲來:“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