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時,江菱姝清晰地感受到段銘的畏縮,一個被段恪欺淩了十幾年的人,即使身居高位,面對段恪,依舊無法從容。
正想着,一道白青色身影緩緩過來。
江菱姝看着走近的段晲,端着疏離的笑意。
段晲揚眉輕笑,行禮道:“窈妃娘娘安。”
他眼底帶着濃稠的興味,語氣挑不出錯處。
江菱姝的目光越過他,看向門口當值的太監侍衛,向後撤了幾步,道:“王爺安好。”
段晲若有所思,放低了音量,道:“不知娘娘夜間可否為兒臣留窗?”
江菱姝對上他好看的眼睛,沒有說話。
“娘娘的玉芙閣全是高手,實在難進。”他依舊低聲說着,江菱姝甚至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些許央求。
她用力捏了捏手腕保持鎮定,剛想開口,就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窈妃,你來了。”
不知何時,段帝走了出來,手扶着門框,面上帶着打量。
江菱姝莞爾,“陛下,臣妾給您帶了新做的牛乳燕窩。”
随即掠過段晲,小跑到段帝身邊。
“愛妃有心了。”段帝露出笑容。
卻又聽見她有些不滿道:“剛剛臣妾問了七皇子,才知道陛下要舉辦除夕盛宴,臣妾也想盡一份力。”
段帝聽江菱姝這麼說,疑慮盡數消掉,笑着拍了拍江菱姝,旋即看向段晲,“既然窈妃想找點事做,你便安排吧。”
段晲哪裡還有剛剛那半分的僭越,道:“兒臣遵旨。”
段帝滿意地點點頭,拉着江菱姝進了内室。
雪色中徒留還在行禮的段晲,女子的裙角消失,大門關閉。
旁邊的宮人一轉頭,看見昔日那面容秾麗、言語溫柔的七皇子,此時那眸中竟然泛起冰冷。
再一看,那股駭人的氣勢已消失不見。
——
是夜,玉芙閣。
燭光細閃,江菱姝穿着寝衣倚在床上,炭火發出滋滋的聲響,帷幔遮掩。
除夕盛宴是每年最大的宴席,後妃、皇子、大臣及家眷,都悉數到場。就連常年在外的平甯大将軍也會回來。師父早已遞了信,這段時間想辦法讓平甯大将軍和皇帝離心。
因此,她今日故意激怒了宋淳,又要籌劃除夕盛宴。若是宋淳有了害人之心,她便把她當棋子。若是她沒有,她也不介意放她一命。
平甯大将軍宋廓,早年也算得上英勇不凡,但得了成就後便飄飄然起來,在外多有荒唐之舉,前些年強搶民女,逼死了那女子一家,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卻偏偏被段帝輕拿輕放,隻言語責怪了幾句。
江菱姝揉了揉額角,若想讓段帝最後落得無人可依的下場,扳倒宋廓,勢在必行。
她要段帝死,要讓他在史官筆下遺臭萬年,要讓任朗歸付出代價,要為師父完成他的夙願,更要為父親正名。
這是支撐着她走到現在依舊不會倒下的理由。
窗子開了,帶起一陣冷風,吹動起她銀白紗的衣袖,将她的思緒拉動回來。
帷幔被一隻青筋分明的手掀開,男人攜着厚重的寒氣,眉眼帶着精緻的好顔色。
江菱姝微微歪頭,不知為何,她對于段晲的警惕心已經淡了,面對他甚至有些說不清楚的輕松。
于是,她依舊維持着原來的姿勢,道:“你來的太晚了些,我有些困了。”
段晲勾唇,此時的江菱姝沒有一點白日的模樣,整個人倦倦的。
“我的錯。”
他笑着,聲音低沉,恍如愛人間的呢喃私語。
江菱姝擡眸看向他,覺得自己剛剛的話實在有些像盼着夫君歸家的新婦,于是别過頭,悶聲道:“來找我有何事?”
目光中闖進來一個小小的雕花木盒,在那大手裡顯得過于小巧。
“這是什麼?”江菱姝從段晲手中接過那木盒,一股淡淡的香氣繞在鼻尖,她打開,疑惑道:“口脂?”
那顔色殷紅,芬芳輕襲。
段晲看着她。
她擡起頭,一縷碎發更添媚意,眸中不解。
段晲移開目光,“路上瞧見了,挺适合你的。”
江菱姝看着他,挪揶道:“王爺還能想着我,實在有些受寵若驚。”
段晲依舊望着床角,道:“畢竟你上次救我一次,我理應。”
正說着,餘光卻看見床上的人用指腹輕點了些許口脂,垂眸按在了下唇。一時朱唇與白皙的皮膚形成對比。
“似乎還挺适合我的。”江菱姝微微起身,“你的道謝禮還不錯。”
她擡着頭,段晲看着她,鬼使神差地,下一刻,竟伸出手輕輕為她捋了捋那縷碎發。
溫熱的指尖拂過鬓邊,又似有若無地劃過臉頰。
他的眼神專注,并不清明,江菱姝一時慌亂,擡手半握住了他的手腕。
細軟的手指并沒有什麼力氣,段晲沒有停下動作,反而帶着她的手腕向下遊移,最終停在了唇上。
唇上的拇指輕柔摩挲,帶來酥癢。
良久,段晲擡眸,對上江菱姝失神的眼睛,沉聲道:“剛剛,沒塗勻。”
帷幔不合時宜的掉落下來,将眼前的男人隔絕到了帳内,一個俯身,一個昂首,周圍的一切都虛化起來。隻徒留兩人眸子裡的那抹純粹的黑。
幽深,宛如暗湧的潮水,将他們的理智化作遊魚。
淩亂,沉默。
這種感覺令他們危險又新奇。
少頃,江菱姝挪開臉,不沾情緒地道:“多謝。”
段晲的指下的柔軟一空,失聲笑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但我的意圖想必你也明白。”段晲背過身去。
“王爺這是要同我打明牌?”
“我自問并未瞞你。”段晲的聲音淡然,“我母族并無勢力,自小便深知生存不易,在這場奪位之争中,我用盡了手段,翻雲覆雨,為達目的,甚至可以将所有人都算計在内。唯有你,是突然闖進來的變數。”
江菱姝垂眸,自第一次相見開始,她就隐隐知曉他故作風光霁月的皮囊之下,那種異于常人的固執和孤傲。
和她一樣,又和她不一樣。
“變數?”身後的江菱姝輕笑出聲,“王爺想居高位,我又恰巧想要這江山換人來坐坐。如此說來,倒也殊途同歸。”
段晲轉過身,看着女子那銳利的眼神。
“你怎知,我需要你?”
江菱姝挑眉,“段璟聿,你應該慶幸我選了你,若是我當真要幫其他皇子,我與你……”
她頓了頓。
“必能争個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