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幹餅換成糕點後,青玉提着食盒上至樓梯拐角處,擡眸便見蕭京雪正環胸靠在二樓船欄邊。
他緩步走到一旁,還未開口見蕭京雪擡了擡下巴道:“看那兒。”
青玉順着方向看去,樓下甲闆角落,兩名蘇府小厮正合力拖拽着一不知裹着何物的黑布袋。
不多時,那布袋被擡至船舷,兩人稍作停頓随即猛一用力。
那黑布袋沉入江中,逐漸暈開了一片淡淡的血色。
青玉見那血色不禁想起了方才在後廚門口的氣味,又是一陣反胃轉身欲走。
蕭京雪神色淡漠地垂眸,鼻尖嗅到的腥鹹氣味與昨夜如出一轍,轉身時餘光瞥見一道白色身影從船内走出,他步子微頓。
青玉也跟着停下了步子疑惑喚道:“四公子?”
“走罷。”蕭京雪轉身答道。
此時下方卻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是你!”
蘇興文上船後便覺身子不甚爽利,連續兩日都跟沒骨頭似的躺在床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今日一旁伺候的嬷嬷終是忍不住開口勸道:“公子,現下外面日頭正好可要出去走走?”
蘇興文翻了個身,不耐煩道:“不去。”
床邊守着的小厮瞧了眼窗外,眼珠一轉揚聲:“外頭有個仙女,公子你不去看看?”
話音剛落,蘇興文猛地一起身,瞬間眼冒金星。小厮忙上前扶住他的身子,将鞋放至腳下。
蘇興文閉着眼,手腳并用穿上鞋後,着急忙慌走到窗邊往外一瞧。
果然,甲闆船頭立着兩名女子,其一身着白衣,身影纖細,發絲随風微動,周身氣質絕塵,仿若不染俗世塵煙。
僅此一眼便教人心生遐想,蘇興文呆立于窗邊心道此人定是傾城之姿。
“快!把本公子的金戒拿來!”蘇興文回身忙揚聲吩咐道,擡手抓着脖上金鎖。
不論這仙女般的女子是何人,最終還是得俯首臣服于他,同花樓裡那些見錢眼開的女子一般,他摩挲着脖上金鎖的紋路心有把握道。
蘇興文收拾妥當後,理了理衣袍闊步走了出去,打開手中金扇,清了下嗓子後正欲開口。
此時那名白衣女子恰微微側首,露出了半張側臉,眉眼如畫卻似藏霜雪,清冷傲然,實乃絕色姿容。
然蘇興文眯着眼看了片刻,隐約覺得這面容略有熟悉,恍然憶起他幼時随父拜訪蘇府時,曾遇到過一個女童,身旁人告訴他那是蘇家二小姐,乃樓中伶人所出。
彼時具體發生何事,他已有些模糊了。
眼前這人側顔與那女童的面容可謂是十分相似,蘇興文不禁驚呼出聲:“是你!”
蘇靈與聽見動靜後轉身,瞧見不遠處站着一個身形瘦削眯着眼打量她的錦衣男子。
她掃了一眼這人脖上的金鎖和略感熟悉的相貌,當即認出了這是當年把書扔掉且辱罵她的蘇家表親之子。
見狀蘇靈與不欲多做理會,垂首便走。
然而那人往前跨了一步,擋住了她的去路,與五歲那年一樣。
蘇靈與平靜擡眸,蘇興文見眼前這人冷淡如水,擡着下巴鼻孔朝天道:“沒料到啊,你這小狐狸精竟然要嫁到涼家去了,真是好命。”
啪。
一巴掌呼在了蘇興文左臉。
四下沉寂。
蘇興文從未被人打過巴掌,偏着臉半晌都沒緩過神,身後的嬷嬷和小厮皆是愣在原地。
螢光站在蘇靈與身後目瞪口呆,這是她頭回見二小姐動手,更或者說是二小姐頭回與人計較。
自她服侍二小姐起,除了窺得二小姐冷硬外表下的一絲柔軟真心,其他确實如旁人所言。
二小姐長了仙人之姿也好似沒了常人的七情六欲,待人冷淡寡言少語,凡物俗事好似皆不入她心裡。
立于不遠處的蘇淨見此情形并不打算插手,另外五名弟子見狀便漠然守在原地。
片刻後,蘇興文終于回過神,臉色漲紅伸手指着蘇靈與鼻尖怒道:“你,你一個低賤伶人生的賤......”
啪。
又是一聲巴掌,打在蘇興文右臉。
蘇靈與神色平靜地收回手,接過螢光遞與她的手帕細細擦拭手掌。
旁人苛待她,她可以不予理會。然阿娘已長眠九泉,這人口無遮攔一味侮辱女子,兩巴掌算輕的。
當年,她因讀本被搶推了眼前這人一把,便被溫明雪下令責罰。
一尺寬的木闆在她的雙手落了一百下,那之後十指便動彈不得,足足五月才見好。
如今打了這嘴上無德的金貴公子兩巴掌又能如何?她已然什麼都不在乎了。
雖眼下處境與昔日别無二緻,仍是受人掣肘。然求得此生終寂的她,心中了然自己最多不過三月可活。
眼下萬事萬物皆不過浮夢雲煙,她無所畏,亦無所懼。
兩巴掌齊活後,十個掌印現于蘇興文的臉上略顯滑稽。
他胸膛起伏不斷,氣得面目猙獰,龇牙咧嘴地欲擡腳動手。
一顆荔枝從天而降,恰砸在他額間,蘇興文當即倒地,額頭霎時通紅一片。
身後的嬷嬷忙上前将其扶起,見蘇興文緊閉着眼,扒了下眼皮知曉他應是暈過去了。
一旁的小厮瞧了眼滾落于地的荔枝,心道自家公子總不能是被這小小荔枝砸暈的,莫非是被氣暈了?
甲闆上衆人皆擡眼望去,二樓船闆上一黑衣男子雙肘閑散架于木欄,倚欄而立。
此人面容尋常,雙眸卻似夜中懸星引人注目。
他迎着衆人的目光,彎唇一笑道:“方才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