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的說完了,賓客們心滿意足四散而去。
小燈不想再吓到别人,踉跄着找個地方躲了起來。
一時間,又隻剩瀕死的他撐着劍吃力行走在風雪夜。
誰能來救救他?
在人間流浪的這段日子裡,倒也有好心的大夫試圖為他療傷,可他是被恒光劍擊碎了本體,凡間藥物隻能醫一醫皮肉,實在無法延長他的壽數。
或許崔沅之可以救他。可他若真想救他,怎會到現在都不來尋?
小燈垂下眼,熱淚又止不住地順着臉頰一滴滴淌下來。
他不知道這些眼淚是為何而流,或許裡面夾雜着痛苦、悔恨、不甘和濃濃的委屈。
渾身上下都痛……好痛。
他不想死,卻不知天上地下誰可以救他。
蜿蜒的血痕,順着長街,一路斷斷續續至城外。風一刮,薄雪揚起落下,蓋住那痕迹,又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
南水郡外,坐落着一處無名小觀。
這觀實在太小,像附近村民捐了香火随手鑄造的,統共隻有一室大小,卻極其幹淨整潔。
小燈磕磕絆絆行走着,被觀内的燭光吸引到這裡,望着那間廟觀,他忽然覺得好熱,好溫暖。
真的好熱,簡直熱得受不了。
這裡的天氣變暖和了嗎?
他扔了手中的劍,兩手扒開破爛的衣衫,裸裎着胸膛,隻穿着染血的單衣踏入堂中,再也支撐不住地跪趴在地上。
臉頰旁是一張磨得失了本色的拜墊,依稀可看出這廟裡供奉的君子極受歡迎。
想必有很多人曾跪拜過吧。
于是他虔誠地閉上眼,用布滿裂隙的雙手交疊在頭頂,誠心許起願來。
他的願望很簡單,他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
可是,這個願望怎麼會實現呢?那以崔沅之為主角的話本早早判了他的死期。
天底下又怎麼會有神明真能逆轉陰陽,起死回生?一重天之上,根本沒有真正的神仙。
人間跪拜的,也大都是一重天各宗名望極高的前輩,他們上繳供奉,以期德高望重的修士們能下界守衛地方安甯,除鬼降魔,僅此而已。
小燈慢慢想着,漸漸地躺了下來。
他緩慢地睜開眼睛,想看清那塑像究竟是哪位君子,心裡隻祈求着千萬不要是崔沅之。
供案上燭台燈火閃爍,隻見那塑像修得栩栩如生、十分威風漂亮。
入目先是一雙綴着寶石的雲紋錦緞長靴,再是那金色絲線勾勒的麒麟瑞獸綴在蒼葭色的衣袂上,寬大的廣袖内裡疊着筆挺利落的箭袖,修長漂亮的手持着一柄折扇,那折扇還輕輕搖着……
這神像,竟會動。
少年一愣,定睛看去,原來是神像分裂成了一模一樣的兩個,一個會動,一個不會動。
會動的那個,還在面無表情地望着他。
雖然這表情讓信徒看了望而生畏,但小燈卻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絲觸動的情緒。
莫非,神像真的顯靈了?
這個想法令小燈感到激動,他又竭力眨了眨眼睛,以期讓視線變得更清晰。
逆着光,他果真看到一張如神祇一般俊美的臉,那雙桃花眼讓他倍覺熟悉。
是衛缙,這座觀,供奉的居然是銜山君衛缙!
……小燈又變得遲疑起來。
衛缙此人,自己的确與他有過數面之緣,但二人說的話加起來不超十句,他會願意幫他嗎?
他隻知衛缙是天授宗大師兄,修為高深莫測,在一重天的名氣絲毫不輸崔沅之,兩人還是摯友。
他還知衛缙在人間的身份也極為貴重,就連住在大衛皇宮的小皇帝都要喊他一句小叔叔。
但他也還記得,鶴淵就對衛缙很是不喜。甚至也曾對他抱怨過:“銜山君雖實力恐怖,但常常因此有恃無恐,有時我族一民騷擾凡間邊界,便要被他手下的修士追着屠盡一族,若不是我族人四散在各處,怕是真的要就此消亡了。”
在妖靈的口中,他向來是聽不到衛缙什麼好話的。有關于他的評價,大多都是冷血無情,桀骜不馴,心狠手辣雲雲。
但他的廟觀,就連這麼小小的一座,都被信徒們維持得幹幹淨淨,在百姓眼中,衛缙就是他們的守護神,給了他們多大的安全感啊。
小燈似乎被這個想法觸動了,他手肘使力,帶動着凍僵的手腕與指尖,觸摸到那華貴的錦緞皮靴上,大約是想扯一扯顯了靈的神像袍角,借此機會懇求他的庇佑。
但很可惜,最終效果大打折扣,他也隻是指尖蹭了蹭那塊面料。
像隻凍僵的小貓,無論如何抓撓,也隻是做做樣子。
好在,那顯靈的神像頗仁慈,隻見他彎腰半跪下來,眼睛直勾勾盯着地上的少年,輕聲問:“不知這位小信徒有何心願未了啊?”
聲音、聲音也很像!
但這麼溫柔的神色,卻和印象中的衛缙大相徑庭,太不真實。
“求、求求你……”
小燈張開口,心裡卻想着:他不是人類,衛缙也會像守護凡間平民百姓一樣給予他施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