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晝越想越有怨氣。
這時,空氣中飄來一股酸甜的清新酒氣……不自覺勾起了味蕾與記憶。
他碰了碰鼻子,問道:“這裡有櫻桃釀?”
大總管哎喲一聲,立刻叫人端了壇上來:“小仙師真是識貨,這是先皇太後最愛的佳釀,現下這幾壇都是陛下去歲親手釀的,在庫裡放了有段時日了,若不是因着青蘅宗的婚事,陛下可不會叫人啟壇的。”
先皇太後,想必就是衛缙的母親了。
大總管抱着酒壇:“小仙師要不要嘗嘗?”
雪晝搖搖頭,隻是啟開壇子聞了聞,贊道:“用的都是頂好的糯米,味道很醇。”隻是手法差了點。
大總管笑意漸深:“先太上皇和皇太後感情笃深,知曉先皇太後喜愛這櫻桃釀,常常兩人一起釀酒埋在這雕葉小築園中的櫻桃樹下,後來,先皇太後還曾親手教過甯親王如何釀酒,相較之下,我們陛下未得親傳,恐怕與太上皇的手藝相比差了一點味道。”
雪晝微微一笑。
這櫻桃釀對他而言可一點都不陌生。
畢竟過去閉關時,他曾天天與這些酒壇、櫻桃、米酒之類的東西打交道。
有段時日,心底沒來由地很煩躁,不僅發瘋打砸了洞府裡的擺置,還想跳入湖水中一死了之。
那時的他性格還不像現在穩定,能砸的東西都叫他砸光了,盡管滿手是血,他也要不管不顧地破壞。
新長出的、光滑如瀑的墨發被他剪得七七八八,所有能映出面容的器物都叫他摔碎了,尖銳的利刃抵着心口處的疤,差點就要将那微薄的地方整塊剜下來。
他還記得,那天衛缙回到洞府後,一語不發将他綁到床上,親手收拾了殘局,轉身離開了洞府。
再回來時,手上便拎着一籃子揀好的櫻桃,一壇米酒,身上背着各類器皿,還有蜂蜜。
衛缙用艾熏過陶甕後,解了少年的禁,對他招手笑:“雪晝,來,我教你怎麼做櫻桃釀。”
身上的禁制解了,他這才拖着酸軟僵硬的身體搖搖晃晃走下床。
釀酒是不能心急的。
果子要揀了又揀,不可全熟,不可潰爛,九成熟為佳。
所用的器具不能含金帶鐵,于是他又不得不去後山取竹,一點點打磨成可用的工具。
做完了,又要衛缙仔仔細細檢查每一道工序,他點了頭才算過關。
櫻桃釀的比例也要嚴格把控,果子每三鬥,蜂蜜就要一鬥,用楮皮紙蓋着,糊泥後以青石覆蓋,埋在洞府前小溪邊的樹下。
比起這些步驟,更漫長的是等待,一壇酒至少要等百日後才能啟壇。
這等待的過程中,每日路過樹下,會心有所感地望着那一塊土地。
閑來無事,會不自覺繞着那裡轉來轉去,注意力全都放在上面,也會迫不及待地想去到收獲那一日,和衛缙一起把它挖出來,再啟封。
若是某一壇釀得特别好喝,衛缙會誇他,還會賞賜給他各種漂亮珍貴的東西。
久而久之,雪晝早已分不清,自己釀酒究竟是為了心靜,還是為了那讨賞的習性。
然則,衛缙是從不吝誇獎的,他會用一切雪晝愛聽的話來誇他。
這樣的櫻桃釀,雪晝做了一壇又一壇,又在充滿期待的等待中忘記了尋死與破壞。
他時常幻想着能馬上聞到成熟的果酒香,也在這日複一日的修煉中漸漸心靜下來,同衛缙手中那支反複精雕細琢的小竹杯一般,最終變成一件無可挑剔的成品。
待到出關那日,成為他身邊最耀眼奪目的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