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染才壓下去的火氣噌一下又燃起來,一把掃開身側夥計遞來的茶杯,怒氣沖沖道:“那她方才說的什麼?你們以次充好還有道理了?”
“您稍安勿躁。”
“以次充好?”小朱在另一側險些跳起來,“枕風坊的每一把扇子,無論是十文還是十兩,都是經四道檢查才能放到諸位面前的,您怎能如此說!”
“你回去!”遭俞溪喝止,小朱才咬着牙退回去。
這時魯啟才沾着滿身花花綠綠的顔料趕到,大概是因為他的形象是實在有礙觀瞻,衆人很是自覺地給他讓開一條路。
對魯啟,俞溪一貫沒什麼溫和的臉色。
“你自己去看看。”
宋染冷着臉看枕風坊這邊一群人一唱一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甫一看到那扇面,魯啟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向俞溪的方向:“您若是不想用我了大可直說,何故如此羞辱我?”
這套扇子是枕風坊出的良字門下的“風花雪月”的花扇,扇面花壓枝頭,遠看又如一隻翩飛的蝴蝶。
是魯啟經手畫的扇面。
“呵,扇面不是你們的,扇框也不是你們的。所以俞老闆的意思是,這扇子不是你們枕風坊的喽?”宋染的耐心即将告罄,直接站起身。
“找到了。”
夥計上前往俞溪手中遞了個冊子,俞溪瞥了一眼便把冊子放在宋染手心。
“您瞧。這後頭的便是買下這把扇子的人,不知您可認識?”
枕風坊,良,花,零叁。
宋文。
宋文這人身份特殊,至于怎麼特殊嘛。
瞧宋染的臉色便知。
“您現在願意進門好好談了嗎?”見宋染一瞬間變得煞白的臉色,俞溪開口。
她自然是希望在這外面把話說清楚,可是若是沾到對那位小姐不好的東西,俞溪也不介意給宋染一個面子。
做人做的太絕就難看了。
一行人正要走進枕風坊的大門,俞溪忽然轉過身把那塊木标重新展示在衆人眼前。
“你幹什麼?”宋染突兀地上前,神色比剛才還難看不少,身後跟着的人如同黑壓壓的雲在刹那間湧上來。
俞溪徑直走到她身後的一個侍衛面前,直直抽出半截長刀,寒光反射出俞溪裙角上的花紋。
人群登時嘩然。
“我理解您的拳拳愛女之心,可咱們平頭老百姓做生意也是要活的。”俞溪把手中的長刀按回去,“今日該說的話我必須在這裡說清楚!不該說的我一句也不會說。”
說到後半句,俞溪顯而易見地轉向宋染的方向。
“好了!”宋染攔住握着刀要上前扣住俞溪的侍衛,眼底閃着寒光,“你得記着自己說的話。”
俞溪不答,轉過身面對台下擁擠的人群。
“諸位請看。”兩把團扇躺在俞溪身側侍者的托盤上,扇柄前的木标上各自标了“風”和“雪”二字。
“風花雪月本為良字門下一套,皆以紫竹為主料,而此扇用的是胡桃木。”
“要說偷工減料,諸位可曾見過拿一把扇子壞自家信譽的?”
阿青和小朱默默上前把兩把扇子立起。
魯啟黑着一張臉站在一邊。
“凡是看過我魯某的畫,若是與魯某沒仇,大概不會認為這扇面是魯某所畫。”
魯啟心不甘情不願地把那把繪畫水平慘不忍睹的畫扇立起,底下不知是誰沒忍住笑出了聲又急忙收住。
他這話說的足夠難聽,底下竊竊私語的聲音越來越大,宋染偏過臉一言不發。
“請諸位問問周圍正兒八經進過枕風坊的親朋好友,我們枕風坊何曾做過偷工減料之事。”
語畢俞溪拱手深深一拜。
“還請各位莫要受人蒙騙,耗費真情實意卻得了假玩意兒。”
阿青在前開路引着人進了二樓廂房。
完整的茶具被擺放在桌邊,其餘人通通被趕到房間外,偌大的廂房隻餘下俞溪與宋染兩個人。
胡桃木的紋理清晰,俞溪率先打破僵局。
“胡桃木配上下等蠟油,再加上一點花粉。卻是會引起炎症一類的毛病。您還是抽空理清家宅裡的事兒吧。”
茶水進入木杯的聲響接續不斷,宋染的視線釘在那把花扇上,手腕在輕微的顫抖。
“俞老闆,她同我說這把扇子是她親自買來的,你确定——”
“有的事不是您不信就沒有發生過的。”俞溪幽幽開口止住她的話頭,“您今日上門這一鬧,我們指不定要花多長時間平複影響。”
“有的風聲,您得去尋根。不然叫我們這等阿貓阿狗知道了,後頭也不好收尾啊。”
宋文,宋文。
宋染近乎咬碎了一口銀牙。不知好歹的東西,上門打秋風的破落戶居然敢盯上自家女兒。
甚至,甚至送來讨好人的團扇都是假貨!
思及此,宋染簡直是怒不可遏,正要離去時忽地想起一處缺漏。
既然宋文确實是在枕風坊買了這把花扇,他留着原本那把扇子做什麼?
那可是明晃晃的花狀團扇。
“你不必藏着掖着地刺我兩句,今日之事是我不對,實在抱歉。”宋染壓下怒氣,擡眼見俞溪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茶,不知何言。
“我再問你,是否能找到那日的夥計細說來者的長相?畢竟……總也有冒名的可能。”
這是還不死心啊。
俞溪記得冊子上寫的日期不過兩日前,也就應下了,在等待的當口悠悠提醒了一句。
“隻是她若真的記不清,您也莫要責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