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隻聽得到前方似乎有人高聲喊着什麼,還有嘈雜的私語聲,但是太多人擠在前面,他們根本看不見到底發生了什麼。
陳九黎吩咐琦說:“你去看看怎麼回事。”
琦從人群的縫隙中奮力往前擠,隻見那群人圍成一圈,中央站着一個錦衣華服、身寬體胖的年輕男人。
而他腳邊還有一個匍匐在地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女人。
男人右手裡握一個長長的皮鞭,正高高地舉起。他的袖子绾到了手肘上,露出緊繃的小臂,他的身體向右旋轉着,像是要将自己身體裡積蓄的力量全都注入到手臂上再揮出這一鞭子,誰都看得出來落點肯定在那個可憐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正在大聲嚎哭,和周圍人群的議論聲、笑聲攪成一團。
隻聽一聲清脆的“啪”,女人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但是她的慘叫不但沒有能夠阻止鞭子落到她身上,相反,胖男人打得更加起勁了。
他一邊打一邊咒罵道:“老子今天不抽死你丫的,我叫你喊!叫多大聲都沒有人來救你!敢騙老子!怎麼不想想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老子告訴你!你他媽的不是人!你是妖!是畜生!懂嗎?!”
每一鞭落到那女妖的身體上,就會狠狠切開一條血口子,皮鞭帶飛一串血珠甩落在地上或者沾到圍觀人群的衣服上。
有些圍觀的人于是就退開了好幾步,還有些人也在指指點點,但是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阻止。
琦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蓦地睜大了,他全身開始細微地纏鬥起來。那男人的面孔他一輩子都忘不了,是他永遠的噩夢。
他應該現在轉頭就走,不要回頭,永遠不要回頭!但是這女妖他不能不管。
還站在人群外圍的陳九黎見琦很久沒有回來,于是吩咐另一個弟子照看物資,自己也擠入了人群。
陳九黎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這場血腥的鞭打,隻覺得心中堵得慌。
陳九黎自己也是半妖,難免覺得悲憤,但是随着年紀減長他早以明白自己不能解救這世界上所有的妖族人,更加不能給清甯山惹麻煩,于是對一邊看着出神的琦說他們還是趕緊繞路回清甯山。
誰知道琦好像沒聽見他說話似的,默默地杵在原地不肯走。他露出來的一隻眼睛閃爍着冰冷的仇恨的光芒。他的全身都緊繃着,像一隻準備爆沖的豹子,目不轉睛地盯着獵物。
小琦的身體前傾,擡起的右腿在空中頓住了一瞬,在那一瞬間的猶豫之中他做出了決定。
陳九黎發現了小琦的異常,拼命地給他使眼色也都被無視了,正要親自拉他走,誰知道這少年竟然徑直走向了人群中心!
陳九黎心道不好,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那持鞭的男人可能是打得上頭了,根本沒有看到一個人影已經迅速走到身邊,并且一把抓住了那條揮舞正歡的鞭子。
琦握住鞭子然後向後一扯,直接把那條鞭子從那人手中給奪了過來,那人猛地向前踉跄了一步,差點摔倒。
這簡直就是在他的熊熊燃燒的怒火上澆了一桶油,他口水四濺地吼道:“你他媽又是誰?”
琦沒有說話,而那個匍匐在地的女妖沒有感受到本應該落在自己身上的鞭子,也顫抖着擡起頭看了一眼,隻見她滿臉都是傷痕和血污,根本看不太清五官模樣。
琦帶着隻露出一隻眼睛的面具實在沒有辦法給那人露出一個鄙夷的表情,于是隻是冷哼了一聲,轉身去扶起身後的女妖,問道:“你沒事吧?”
女妖戰戰兢兢,一邊那餘光去瞥那人,一邊扶着琦坐了起來。
那人見琦居然不搭理他,暴跳如雷道:“哪裡來的雜種,看你有沒有命多管閑事!”
說着又抽出了腰間的佩劍。
琦将那女妖往身後一推,轉身就揮出剛剛才繳獲的鞭子,那幾乎被染紅了的鞭子十分靈活地繞着劍身纏繞了幾圈,然後锵啷一聲響,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度之後砸到了地上,順便給那打人的胖男人從眉頭到下颌開了一道長長的血口子,血珠立刻大珠追随着小珠滾了出來。
那人氣得快爆炸了,但是眼見面前的人不好惹,在想逃和要面子之間抉擇了一下,決定兩個都要,于是撂下一句狠話:“你給老子等着,老子記得你了!這事沒完!”
琦根本不以為然,順便在心中感謝了一下舒煜給他的這個離譜面具,并且飛速确認了一下清甯山的令牌應該是在陳九黎那裡,不在自己身上。這下子他放心了:他的身形比較一年前已經大有變化,這男人要是能靠一隻眼睛找出他來,就算他厲害。
等那男人的身影不見了,人群也散去了之後,陳九黎這才走到琦身邊,說:‘你怎麼這麼沖動?這人一看就是此地權貴人家的子弟,我們是代表清甯山來鎮上采買的,如果得罪了什麼人,你讓掌門怎麼收場?到時候說不定我們采買都會受影響。”
琦說:“有面具,他認不出。”
陳九黎歎了口氣,心想着這孩子剛剛也是見義勇為,的确不好說什麼,隻是提醒說:“下次切莫沖動了,遇到不平的事情還是先去禀報了掌門,或者遣弟子過來說情。”
琦冷冷道:“他們會在意一個妖族的死活嗎?”
陳九黎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頓了一會才說:“掌門是個仁慈的人,有必要的情況下,她會主持公道的。”
琦:“可是等到那時她可能就已經被打死了。”
陳九黎:“……”
那女妖已經暈了過去,而周圍的人群也都作鳥獸散,竟然找不到一個能夠問問這女妖來曆的人。救人救到底,衆人還是決定先将她帶回清甯山上。
琦和陳九黎都覺得這件事情還是先瞞着舒煜比較好,陳九黎隻能暫時把女妖安置在自己的房中,他自己去和琦擠在廚房裡的小隔間裡過夜。
但是以小琦的道行是瞞不住全身上下八百個心眼的舒煜的。
這天琦按照慣例去給舒煜送飯的時候被舒煜發現了他手心裂開的傷口。
舒煜立刻抓了他的手,問:“怎麼弄的?”
琦:“……”
他雖然有救人的勇氣,但是沒有在舒煜面前承認自己闖禍了的勇氣。
舒煜見他眼神躲閃,眯起眼問:“怎麼回事?”
琦睜眼說瞎話道:“采買時不小心劃傷的。”
舒煜不依不饒:“在哪裡劃傷的?”
琦:“樹枝。”
舒煜根本不可能被他那點騙人的道行蒙蔽:“說實話。”
琦有些心虛地瞄了舒煜一眼,然後小聲答道:“......打架。”
舒煜立刻站了起來:“什麼?誰打的你?!”
他憤怒地想:我自己都沒有教訓過他!
就在琦準備老實一點坦白的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了敲門聲。舒煜走過去開了門,隻見外面站着一個弟子,他恭敬地對三殿下抱拳說:“三殿下,門外有一位大人求見。”
舒煜覺得奇了,他在清甯山上學藝這麼多年,隻有在偶爾回到京城探親或者處理事務的時候才有機會見到朝臣,來到清甯山上拜訪他的大人到底是誰?
站在他身後的琦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舒煜說:“請進來吧。”
來人一共三人,其中一人竟然是他師父陳予,另外兩人都是陌生面孔,一老一少。
琦立刻認出了那個年輕人的面孔,正是前幾天在山下持鞭的男人!他的面部被紗布包裹了好多層,隻露出了一隻眼睛和半邊嘴巴,看起來十分滑稽。
而他身邊的人與他差不多身材,隻是沒有他那麼臃腫,年紀大約五十上下。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難道他這樣都能被認出來。
琦懊悔地想:“早知道就應該蒙上那愚蠢的黑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