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點了點頭，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然後笑了一下。

琦：“沒事了。”

舒煜被他的手背冰了一下，瞬間清醒了許多。他像是四肢和關節終于重新潤滑了一樣的木偶一樣，先是轉動着脖子四處看了一圈，然後自己站了起來。

他身上披着一件舊袍子，應該是琦的。

舒煜隻覺得有千言萬語想要說，但是奈何他隻有一張嘴。

小琦消失的這麼多天，他心裡始終有一根弦是系在他身上的，此時驟然得見，心中本能地湧起了欣喜，但是一想到陳九黎，這欣喜的感情又被籠罩上一層痛苦的陰影。

琦将披在他身上的舊袍子攏了攏，問：“還冷嗎？”

活動了一下身體，舒煜的三魂七魄終于完整地回到了他的身體裡，他打算将前塵先放一放，專心處理眼前的事情，于是問道：“你怎麼會在這？還有我剛剛不是在一個什麼鴻安寺裡嗎？怎麼突然跑到這裡來了？”

琦說：“他們給你下藥了。”

幾個時辰前的記憶突然清晰了起來，他回想起來他暈倒之前全身的劇痛，還有他看到的流民的慘狀，一時間隻覺得心口都涼了。

舒煜：“那些……那些和我一起的人都怎麼樣了？”

琦：“死了。”

舒煜：“什麼？”

琦簡短地說：“我一路跟着你，一直在暗處盯着，後來我看到很多人喝了粥之後就一個個倒下了，人太多了，我隻顧着找你。”

舒煜的胸脯疲憊地凹了下去，呆滞地聽着琦講述。

琦說：“後來我看到他們将那些人拖到一個有好幾個木闆支撐的洞口裡去了。那時我已經找到你了，所以就趁亂帶着你走了。”

舒煜的心徹底沉了下去，他調查的時候大緻猜到了曹知鴻不可能真的将那些朝廷撥下來的救災款全部用在安置流民上，那些錢怎麼也會被一層層盤剝一遍，隻要他能找到那些流民被忽略被虐待的證據，那麼他就能想辦法對付曹知鴻和他的同黨。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那些人居然卑鄙殘忍到這種程度，他們居然将那些流民直接處理掉然後埋到熒石裡去。熒石礦就像是他們整個組織的大本營，而且開礦總是會用到火藥，到時候直接毀屍滅迹，簡直連痕迹都沒有。

就算他真的上奏給皇上，他們敢這麼明目張膽，朝中一定是有同黨的，皇上怎麼可能就憑他的一面之詞就相信他。

他就像是第一個闖進龍潭虎穴的陌生人，還天真的以為這裡的人都會受他的管理。

琦看着舒煜的臉色幾變，越來越陰沉，此時更是恨不能連牙都要咬碎了。

琦問：“你怎麼了？”

舒煜看着琦的臉才稍稍平複了一下情緒，對他簡短地解釋了一下發生了什麼。他其實有心想追究琦怎麼跟着他過來的，但是他此刻必須要先專心對付曹智鴻他們。一步踏錯，他的小命可能就交代在這裡了。

他突然想到自己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回到驿站了，曹智鴻他們很可能已經發現他失蹤了，說不定正在全城搜索他呢。當務之急是要找到證據，現在要找到流民被殘殺的證據就還要回到城中心，這樣太危險了。

他思索了片刻，決定向城外走，說不定能夠和去調查銀月湖的杜越碰到，說不定能有什麼進展。萬一出了什麼差錯，也能及時脫身。

想到這裡，他摸了摸小琦的頭，用一種哄孩子的語氣說：“去，你找個地方躲好了，我現在要去城外。”

琦堅定地說：“我要跟着你。”

舒煜說：“這不是開玩笑的。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險，我要對付的人都是一些窮兇極惡的人，他們連皇子都敢殺，更何況你這樣的妖族。聽話，嗯？”

琦搖了搖頭，然後堅定地先他一步踏出了寺廟，然後轉頭看着舒煜，說：“不走嗎？不是很緊急嗎？”

寺廟裡太昏暗了，直到琦站到了殘陽的餘晖之下，舒煜這才發現，琦的手指上有些血迹，然後他後知後覺地平常出了口中尚存的血腥味。

舒煜擡手摸了一下嘴唇，手背上果然有暗紅色的印記。

舒煜急忙上前捧起了琦沾着血迹的手，先仔細端詳了一會他的手，然後擡頭焦急地問道：“怎麼回事？”

琦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然後用另外一隻手捂住，笑道：“沒事，你剛剛情況很不好，我想着外傷我雖然可以用......用......。但是内傷我隻能想到用血了。不過我的血看來功效很不錯，隻用了一點，你的燒就退了。”

舒煜看他一本正經地說着，想起了之前他用舌頭舔自己手指的畫面，頓時心跳加速，耳朵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

舒煜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你”了半天也吐不出半個字。

最後撇開頭笑道：“是啊，想當年連斷腸草都沒能毒死你，看來你真的天賦異禀。說來你到底是個什麼品種？等哪天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是不是還能靠你賣血養活？”

說完他突然感到一種久違的輕松，剛剛的憤怒和焦慮都已經被壓制了下去，他寬心地想着：“就算是做不了太子，有小琦在，我說不定也能逃出生天，到時候我就和他相依為命作老百姓去，我總不可能還養不活一個小琦。這個天下愛怎樣怎樣吧，我懶得管了。”

舒煜想着，覺得自己決定走上這條路開始，至少有一半的時間都在打退堂鼓，他在心中默默地為追随自己這個窩囊廢的人感到悲傷。

琦戰在夕陽下，他的身形修長，銀發閃着碎光，溫柔地回望着他。

舒煜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突然覺得說謝謝有些生疏，于是說：“你要實在想跟着，就一起吧。”

小琦直到舒煜刻意沒有提起陳九黎的事情，于是也從善如流。

舒煜沒打算去闖葵州州署，因為他知道這種高危險性的文件一定在曹智鴻那裡，如果不是在他的府邸，就是被他随身攜帶着。

小琦說：“我可以潛入把他抓走。”

舒煜：“不用你。”

他扮演酒囊飯袋的時候仔細觀察過曹智鴻身邊的人，他随身帶着的妖鈴有了一絲絲妖氣的感應，如果他猜得沒錯，這夥人，不一定是曹智鴻本人，但很有可能是熒石利益集團的人豢養了沒有去除妖丹的妖仆，而且無論是他府上還是州署裡他看到的狩妖網的分布都是斷斷續續的，他因此推測出了那些妖族“打手”們可能部署的地方。

他在腦子裡将曹智鴻府邸的地形圖展開了，小琦不能去，否則他一進去就會被狩妖網捕捉到，到時候隻會打草驚蛇。而且對方的戰鬥力不詳細，小琦又不熟悉地形，到時候又要他流多少血來使用妖力？

正在他思考着有些出神的時候，小琦突然說：“你覺得他們為什麼這麼做？殺那些人？”

舒煜愣了一下，說實話，以魏缙和他黨羽的貪污腐敗的程度，不僅僅是滿朝文武，甚至連皇上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影響舒必自己的聖明的名聲和不捅出民變這種大麻煩。畢竟誰都喜歡聽話的狗。

所以舒煜覺得如果一切都是出自貪欲無可厚非，但是被小琦這麼一問，他突然又不确定起來了。

如果是為了貪，完全不必要做這麼絕，這樣殺人滅口，更像是要隐瞞這裡旱情的嚴重程度。

小琦突然開口了：“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關于銀月湖幹涸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