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煜沒有回答,他覺得像是被人狠狠在胸腔上重擊了一下似的,一時覺得呼吸困難。
舒煜震驚的看着琦,嚴厲地低聲質問他:“你想走?!”
琦将舒煜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也是一片冰涼,冷笑道:“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那意思是看在你收留我這麼多年的份上,我會盡力滿足你的要求。
舒煜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心中已經知道自己的那些算計可能都已經被琦知曉了,他皺着眉頭,不去看琦。
琦看着他心虛的表現,心中更是悲涼,他甚至都沒有挽留他,也沒有否認自己的算計。
琦幹脆坐回道他身邊,用一種嘲諷憤怒的語氣說:“你想要我的命,但我躺了這麼多天你也沒有下手,看來是另有打算。估計是改主意了吧,覺得一刀砍了我,我身體的血就那麼多,不如留着我在身邊,一邊養着,需要的時候時不時給我放點血,這樣才能長久。我說的對不對,殿下?您真的不必這樣,我隻是一個妖仆,隻要有狩妖網,要殺要剮都憑你的意願。”
這是舒煜聽到小琦說的最長的一句話,原本惜字如金看來隻是懶得說而已。
舒煜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琦突然拿起一把小刀然後遞給舒煜:“來吧,你不用将你那些彎彎繞繞的陰謀詭計用在我身上,我跑不了。來吧,給你想要的!反正在你們這些人眼裡,妖族不過就是畜生!說到底你和你鄙視的舒堯有什麼區别?!”
說着硬生生地把小刀塞到了舒煜手裡。
舒煜将小刀一把甩開,罵道:“你瘋了!”
舒煜的眼眶紅了,他咆哮道:“沒錯,我就是鐵石心腸,我就是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我的确是想利用你,但我是真的殺了你了還是真的放你的血了?你想走,好,你現在立刻就給我滾!”
說完不等琦有什麼反應,他自己氣得摔門而去。
琦呆呆地站在原地,胸腔劇烈地起伏着。他内心的掙紮根本不亞于舒煜這幾日的在取舍中的反複橫跳。
舒煜隻覺得胸口堵了一塊石頭,他也想保護小琦,但是不僅僅是他看到了世界樹對他血液的反應,當時在場的那麼多軍士還有杜越都看到了,雖然這消息他下令暫時封鎖,但是他知道這不過是個緩兵之計而已,這件事情遲早會傳到舒必耳朵裡的。
舒必是什麼人?他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可以犧牲,為了遮蓋自己心中對權利的欲望和對自己的權利來路不正的恐懼,他可以做出任何事情來。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當一個明君,他想要的,是全天下的人把他奉為明君,最好再能長生不老。
那日在曹簡說出圍剿他的事情舒必是知情的,舒煜還來不及反應,隻覺得心中鈍痛,他本以為這麼多年他已經免疫了,也知道曹簡說不定是在故意擾亂他的心神,可是理智上他可以免疫,情感的反應卻遠比理智迅速。那一刻他看清了他内心的軟弱。原來他還是有所期待嗎?原來他做的這一切除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想要改變這一切,但是最深處,他依舊是渴望被父親接納,可以自由地回去看望母親對嗎?尤其是在失去了陳九黎之後。
在冷靜下來之後,舒煜分析了曹智鴻為什麼要隐瞞世界樹的枯萎,不惜用上了妖族的能力來創造一個結界來掩飾真正發生的事情。當然了,這應該也是魏缙的主意。他們的目的一定不僅僅是掩蓋真相貪污赈災糧,這一定是因為之前的事情:唐熠在民間散播了一些先帝還活着的小道消息,民間關于舒必的皇位來曆的質疑的言論已經開始流傳了,這種時候如果傳出了天災,而且還是世界樹,這塊大陸的生命樹枯死的消息,民衆會怎麼想?聖上會怎麼想?
以魏缙的察言觀色和狡猾,他必然也能想到,而作為一隻忠心耿耿的狗,他要的就是皇上開心,所以世界樹的事情必須要隐藏,而受災的農民是掩蓋不了的,既然掩蓋不了,就悄無聲息地殺了。
舒煜仿佛看到了龍椅後那個虛僞軟弱的靈魂,在恐懼之中瑟瑟發抖。可是他還是無可救藥的想要父親的關注和愛。
舒必一旦知道這件事情,一定會把琦當做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他就算現在走也大概率會在回到妖族之前被抓到。他必須要想辦法先穩住舒必,然後徐徐圖之,将小琦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回妖族去,畢竟他當初來這裡也是為了他,他不能眼睜睜看着小琦被他們抽幹血。
還有災民,他必須要想辦法先借到糧食,必須要先安頓他們,否則太容易滋生民變,到時候就是天下大亂了。
舒煜在腦子裡一項一項地盤算着,心情逐漸平靜,但是睡意全無,他熬坐到了天亮,但是心中已經有計劃了。
他先是請求唐熠借到了糧,上報了曹智鴻等人的渎職,但是暫時沒有提及世界樹的事情。他希望能夠給自己争取一點時間。
于此同時,小琦也因為和舒煜的口角而出來散心,他不知不覺地來到了銀月湖,他站在了世界樹的旁邊,那一個瞬間,他好像找回了一點點記憶,但是那些記憶都殘缺不全,但是他卻能夠感到那些激烈的情緒。
他看到了在世界樹旁的屍山血海。那都是他的族人,因為和他一樣有着銀發和綠瞳,隻不過銀發都被鮮血污染了,而綠瞳裡沒有光彩,隻有面對死亡的恐懼和深刻的仇恨。而他好像代入了其中的一個視角,他被很多具這樣的身體壓着,全身的劇痛灼燒着他,每一口呼吸都好像是在吞刀子,他好像已經快要死了,但是手中還握着半截殘劍,用仇恨當燃料,把自己一把火燒着了,但是在那個身體暴起反擊的時候,無數火铳發射的散彈洞穿了他的身體,然後他眼睜睜看着那個人他想要殺的人在他面前露出了嘲笑的眼神,那眼神越神越高,或者說是那個身體躺下了。
那個身體想要殺死的人族有着俊秀的眉目和堅毅的下颚,眼神傲慢。看着......竟然有一些眼熟。
然後就沒有了,這是他唯一找回的片段。所以那個人是他的前身?他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麼又回來了?為什麼那天他進入世界樹的幻境的時候,有一個聲音喊他“孩子”?他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他的記憶是從他被妖販子抓走的時候開始的,他不記得他是在哪裡蘇醒的,也不記得那之前發生了什麼。但是他知道的是世界樹和他的記憶有關。他打算研究一下世界樹。
他沉浸在了思緒之中,竟然沒有發現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一個老頭,把他吓了一大跳。
那老頭看着他,露出了一個缺了一顆半門牙的笑容。此人正是祝如松。
祝如松也絲毫不見外,笑着對他說:“漂亮孩子,能幫個忙嗎?幫老夫把那個長了新枝的葉片摘一片下來可以嗎?太高了,老夫怕是爬不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