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日麗風清,昨夜睡前反複提醒自己要卯時起身的淑窈苑主人還在與周公掰扯。
“可是何時醒來本就身不由己,昨日我這兩條腿都快跑出火星子了。”
辰時一刻,蘇纓甯起身洗漱着衣,蘭葉端着薰好香的素青色蓮花紋絹絲雲錦在旁伺候。
“小姐可莫怪,今早夫人特地差人來遞話,昨日小姐回得晚累得慌,讓多睡會兒。”蘭葉起手将雲錦撣了一撣,挽住如瀑青絲,和着裡衣伺候穿上。
“要不奴婢定會按着昨日宋家小姐的辦法喊一聲‘沈少卿’将小姐喚醒。”蘭葉小聲嘟囔着,雖未親身試過,可因見過昨日的反應,此刻深信不疑。
蘇纓甯一心顧着快些收拾好,未留意後頭這句,溫軟笑道:“怎麼會怪你呢,是我未考慮周全沒跟娘親說一聲。要是知道我去拜訪住持,定要拿出施粥那勁頭,說不定昨晚都不讓我睡了。”
話音未落,主仆二人含笑不止。
眼瞧着最後一件金通提花緞棉補服上身,蘇纓甯對着銅鏡帶上钗環。晨間水汽彌漫,蘭葉開了房門不消片刻,蘇纓甯溫婉杏眸上便鍍了層水珠,看上去好不嬌美靈動。少用了些燕窩黍米粥後,二人即刻啟程。
京南寺古樸森嚴,矗立百年有餘。
平日裡為兒女求個姻緣、算個嫁娶吉日的人絡繹不絕,在百姓之中極富盛名。寺廟離蘇府不遠,大約半炷香的路程,且路上多是寬而闊的官道,并不難行。隻是這兩日情況特殊些:
一來明日便是上元節,城中百姓皆有這二日上香祈福的習慣。二來春闱在即,各州府學子也已入京城,按入鄉随俗來說也是要來求個金榜題名的。三是住持多年雲遊歸來,訪客想必也是熙來攘往。
蘇纓甯昨夜定下卯時起身,便是以防今早官道擁堵繁忙。早些動身,路上定能少好些車馬,好行得多。
可惜,沒起得來……
蘇纓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昨夜入眠特别快,也睡夠了時辰。今日醒來卻仍有溺沉的感覺,腦袋昏昏脹脹的,難道是因為那個奇怪的夢?
思考不出個結果,她索性抱住經文閉目養神。住持從不收取俗世塵物,隻能用這些手抄經文聊表心意了。
馬車辚辚,輪毂随車行得穩定,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
“籲—”
車夫拉緊缰繩聲一個接着一個在耳邊響起,馬車哒哒聲逐漸緩慢直至停下。
“出了什麼事?”蘇纓甯輕聲向外頭及時勒住馬的人問道。
“小姐,快到山門以外了,但前頭堵得嚴嚴實實。”
以府中車夫的水平,若能見縫插針恐怕早就過去了。她微微掀起簾子一角探頭看了眼,隻見官道上密密麻麻似螞蟻一般蝸速慢行。
簾子緩緩被放下,蘇纓甯帶着自責情緒輕歎了口氣:“還有多少裡路?”
車夫如是答道:“約摸一裡地不到。”
蘇纓甯年前常去莊子收租,對這路程遠近門清兒。想到一裡地也沒多遠,霎時一掃愁容,當即決定下車從側邊一條幽靜小路入寺。
“小姐不可。”
蘭葉一下沒攔住,忙跟随下馬,将其未及拿的手爐揣進狐氅裡勸道,“小姐素來難捱冬日深冷,今日四下無風但涼寒猶在。前幾日受了不少苦一直陸陸續續咳嗽,這兩日眼見着好些。若是進那側面窄徑,林蔭遮蔽着更覺冷酷,莫要拜訪不成又落下頑症。”
“哪有那麼嬌氣。”
蘇纓甯眉眼彎彎,托着蘭葉的手一同放在手爐上取暖,“年前扮了男裝出去收租子時,莊子上的風比這冽上萬倍。我在外丈地走了多日也不見身體異樣,反倒是回了城中風寒才一把撲了過來。”
這話說得确實沒錯,或許上山多走走對病體更加有利,實則蘭葉也知道小姐鐵了心的事誰也勸不住。
蘇纓甯抱着即将交給住持的經文,蘭葉卻連手爐都放回馬車裡,說什麼都要随身帶個藥包以備不測。她用面紗遮住蘇纓甯口鼻,以防進山吸入氤氲水汽心裡難受。主仆二人就這麼一深一淺地步行朝山門走去。
這窄徑越往上走看着平穩,實則有些地方坡度非常大,稍有不慎便會摔倒。好在兩旁冷霜都已化作清水被照幹吸收,走在石階上倒不為難。若是早一個時辰來走這路,恐怕極大可能是要滑倒擦傷的。
蘇纓甯這麼想着,雙腳愈發輕車熟路地往前,好像曾經來過一樣。
山門近在眼前,蘇纓甯默默加快了腳步,欲搶在山下官道那些人之前入寺。
耀眼光線透過林間錯落枝葉灑落地面,蘇纓甯一蹦一跳踩着石階上的陰影,日光就這樣斑駁灑落在她明麗嬌美的臉上,叫人看了驚心動魄。
“嘶——救命——”
諾大林中除了二人的腳步聲,就隻剩這一陣接一陣喘息求救的響動。微弱的聲線忽遠忽近,在這空曠地帶聽得有些發毛。
蘭葉倏然有些緊張起來:“小姐,我們快走吧!”
“聲音聽着很是虛弱,寺廟腳下多行善事,我們還是找找看是不是有人受傷了。”蘇纓甯托腮凝神撿來兩根枝條,一根遞給蘭葉,“使這個撥撥草叢,看看有沒有人。”
蘇纓甯的膽量飄忽不定,此刻卻能不怕埋伏不怕猛獸,隻憑心存的一點善念就挽袖尋找,實在是借着寺廟壯膽。
在撥開第三株高葉草時,一個清秀羸弱書生打扮的少年坐在叢莽裡,周圍滿是散落的葉片,吓了她們一大跳。
捂着胸口緩了一會兒,蘇纓甯颔首與少年對視。見他眉宇緊鎖又捂着腿,戴着面紗的她不拘地試探問道:“是腿受傷了嗎?”
清瘦少年緊咬着蒼白唇齒,從縫隙中溢出一個字:“是。”
“扭傷還是擦傷?”蘇纓甯經常磕碰傷到腿腳,一些症狀信手拈來。
少年繼續強忍傷痛答道:“采草藥時不慎滑倒,被所執刀刃劃破。”
“山中霜重路滑,不能因小失大。”蘇纓甯在藥包中翻找出小瓶酒和金瘡藥,看向山門處,“你先撚些土灑在傷口處。”
少年掀起褲腿照做。
“土拍開些,将酒撒上去,會有些疼。”
褲腿活着泥污被浸得更濕了些,少年一聲悶哼總算将傷口處簡單沖洗幹淨了。
蘇纓甯仍保持着偏頭的動作,囑咐道:“普通金瘡藥,隻能救急用。若要恢複得快,還是趕緊去寺中或去京城找個郎中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