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正時分,蘇纓甯準時出現在了小廚房。
她實在不會做點心,纏着蘇策軟磨硬泡問能不能通融。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可實在架不住蘇策給的誘惑太足了。
“明日去沈府收收性子,他并不清楚你内裡什麼樣,你就得先把外皮裝像了。若此次順利,今年興旺莊的餘租收取你也一同去。”
蘇愈信中屢屢提到年末惹她不快的事,其中必有去不成興旺莊。可莊子裡冬天風緊得很,各類條件也沒城中好。她這身體颠簸着去了還得住上幾日,二人實在擔心,因而蘇愈從不帶她去。
蘇纓甯正一勺酥油一把面粉地往盆裡放,嘴角壓根藏不住笑,心思已飄去了莊子裡:
興旺莊的山應當是很大的,畢竟二哥年年收租回來都能帶回野兔野狐裘皮。這次自己若能去,一定也要玩個痛快。
直到小廚房的門被推開,蘇纓甯才回過神停了加面粉的動作,防備地張望着門口。
這兩日蘇愈被祭酒安排,整理國子監昨年學業不合格的監生。欲在上元休假前完成的他緊着忙活了半日,連口水都沒喝。
正推門進廚房尋些吃食,便看見向來“遠庖廚”的小祖宗今日不知為何鼓搗起了面粉,還粘得滿臉都是。
“天要下紅雨,還是哪個王八蛋惹你了?”
這臉實在白得吓人,蘇愈看不過去,順手将捏着的監本在“白無常”臉上左右掃了掃。終于能看清鼻子眼睛後,被蘇纓甯一把奪下。
“你是來監督的?”
蘇纓甯鼻尖微皺,裝得一臉兇神惡煞,沒好氣地問道。
蘇愈頓覺莫名,雙手交叉在胸前幽幽道:“真要監督你,派我來有用嗎?”
蘇纓甯狐疑地盯着曾經的盟友,打開搶來的冊子随意翻看。驗證完畢後複又拿起炊具,一愣愣地搗着盆裡新加入的食材:
“明日休沐,大哥說沈少卿必在府中。讓我做盒點心去将回京當日院裡的事說清楚,允我事成後去莊子裡收餘租。”
繞過面前看不出什麼形狀的所謂糕點,蘇愈小心翼翼地在離她很遠的方桌上,拿了個托李嬸蒸的白饅頭墊饑。
“你真要送松子餅去?”
蘇愈異常珍惜地咬下一口饅頭,睨着那面油皺眉。
“兄長,可我做的是五香糕……”
蘇愈徹底噤聲,眼中無神地盯着那盆糊狀物,咽下最後一口饅頭時幹嗆一聲:
“你可知道謀害朝廷命官,要判幾年?”
有那麼一瞬間,蘇纓甯希望自己謀害官員後,判處的是連坐制……
不過真說起來這事兒蘇愈也有責任,誰讓他送往南诏的信裡都是清一色的誇獎。本想讓蘇策在外安心,可真到了驗證時刻便要雙雙露餡。
隻是蘇愈若是會做便罷了,要不哪會讓這個小祖宗有謀害人的機會。
“不如去合香齋買份現成的,省得做了去也不知是道歉物呢還是催命符。”
蘇纓甯撇了撇嘴,手肘托腮坐在方桌旁,酥油粘在頰邊也全然不知。
“可我答應大哥了,糕點得自己做。”
蘇纓甯大人大量地不去計較親生二哥的狗屁話,神色認真道。
“我不小心把你做的糕點打翻了,于是硬塞到你手上賠你,這算你的錯嗎?”
蘇愈扶額,伸手倒盡盆中的面糊,戲做全套:“反正大哥也分不出來。”
不愧是他!
蘇纓甯狗腿似的撿拾剩餘饅頭包子裝進食盒,聲音溫軟道:“二哥,這些吃食還是老樣子嗎?”
蘇府被蘇愈要求着漸漸成了習慣,每五日府中便會多蒸幾屜面食多煮幾桶茶粥,分發給流民與貧苦百姓。
此番六郡受災,各地考生赴京。雖從府衙處領了銀子,家底不足的同樣捉襟見肘。
蘇愈耳邊聽得都是疾苦民生,與其他幾位家中稍富足的監生遇上此類情況,都會酌情幫襯。
蘇愈輕笑着點了點頭,并不驚訝,顯然已熟曉她的脾性:“安心睡下吧。”
——
昨日下朝後蘇策便有登門之意,于是早早下了拜帖,十五這日照着約定時間來了沈府。
從外頭一眼瞧去,沈府比蘇宅要大上許多。随着管事領着進了垂花門,蘇纓甯更覺書香門第果真不一般。
屋舍皆以青瓦搭建,石鋪甬道分開東西兩面。亭台樓閣貴在設計精巧,雕花窗面隔着跨門樣式變化多樣。想來沈家夫人也是個愛侍弄花草,抱琴弄月之人。
繡娘暫且留在中堂外,兄妹二人步入正廳,見沈訣一身月白色衣袍已在庭前坐等。
四角方桌上擺着杯盞,盞中瑩瑩熱氣吹動輕煙扶搖而上。
“三小姐也坐下吧。”
低沉的聲線摻着些啞澀,沈訣覆手将茶盞推與蘇策出聲言道。
蘇纓甯一動未動,仍站在兄長身旁。為了能去莊子,她心中堅持:道歉就要有道歉的樣子!
蘇策聽出他音色微顫,關切問道:“沈少卿可是今日身體不适?”
低垂的深眸不避不讓地淡淡擡起,與隔着茶霧正側身探看的杏眸四目相對。疏冷眸光中帶着問詢,蘇纓甯攥着點心盒的手不安地松放不止。
待又往蘇策身後退了些許,這才小幅搖頭,意為這正廳内隻有他們二人知曉昨日遇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