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訣緩緩移開視線,神色如常道:“偶染風寒,不是大事。”
聽聞此,蘇策眉心一跳,心道還真是被纓甯猜中,今日來沈府他确有不便之處。
“那便長話短說罷。”
蘇策右掌覆上微微抱拳,“蘇府上下感念少卿堂上為纓甯格擋玉簪,朝堂之上更是為舍妹主持公道,下官今日特來拜謝。”
背部的傷口此刻牽一發而動全身,沈訣未有大動作淡聲道:
“此案亦有大理寺的私心在,隻恐三小姐當時身在局中白白受了委屈。何況若非三小姐送去的錢袋和狀紙,木家此番也并不會如此輕易覆滅。”
蘇策擺手笑道:“少卿不必誇贊,姑娘家哪裡想了那麼多,左不過一個巧字罷了。”
站在身後的蘇纓甯聽罷于心中暗暗點頭,她當時确實沒想太多,單純想讓府尹彈劾沈訣罷了。
正廳外門未關,幾縷風絲鑽入堂下,沈訣吸進幾口不免咳嗽兩三聲。在外等候的繡娘雲柳是個有眼力見的,即刻快步悄聲将門掩實。
同是嗆了幾口風,蘇纓甯開始疑惑為何自己上次嗓子全啞,而沈訣卻隻是面色蒼白。且這冷白的面容,似乎就是他正常的膚色而已。
畢竟上回在怡然院,她因這人太過好看,把他當成……
算了,那事兒不提也罷!
蘇策聽他嗽聲,心中暗暗慚愧今日确實時機不對,于是緊忙說起來這兒的這事。
“還有一事,不知少卿是否記得。”
蘇策接過點心盒與明前茶,将其擱置在方桌前,這才開口說道:
“那日下官回京,少卿大人于府中奏曲不慎劃破衣擺,今日便帶了繡娘登門緻歉,”
蘇策話音落地,站他身旁的人也聽出,到自己登場的時候了。
蘇纓甯向前一步蹲身福禮,溫聲道:“少卿大人莫怪,上回大人撫琴本不會有差池。是民女心中蒙塵換了琴凳,這才釀成禍事。”
沈訣不緊不慢問道:“原因是?”
是你大理寺搶我地契,冷酷無情!
話到嘴邊,蘇纓甯咬唇換了說辭:“是大人琴技高超,聽出民女許久未練琴。一時心急,這才出此下策逗弄了大人,請大人責罰。”
蘇纓甯謹記蘇愈昨日所言:到那兒你就一直認錯,想來沈少卿礙于大哥面子,一時心軟也不會多追究什麼。
如蘇愈所言,沈訣聽罷确未有怒意,仍平淡問道:“沒有别的原因了?”
蘇策忙在旁打着圓場:“舍妹從小就怕下官,那日臨時知道下官回來想出撫琴一計。可聽了少卿評價不免心驚會被責罰,情急之下才有了這事。”
說罷輕咳一聲,提醒蘇纓甯見縫插針繼續往下說。
深深領會其意,蘇纓甯将昨晚特地提前想好了幾句話一一道出:“上回是民女太過無理,不慎驚擾。這次來府中便是亡羊補牢,希望為時未晚……”
她昨日方曆經刺殺,身子未好全說話本就無力。小姑娘的聲音又天生帶點嬌軟,任誰聽了都覺得可憐兮兮,身上的驕縱似乎都被遮掩了幾分。
如此三句不離道歉,沈訣不禁與之在京南寺時做了對比,輕抿口淡茶徐徐道:
“無妨,區區小事日後無需再深究。”
幾次出聲話都不多,一身白衣更襯得他有些虛弱。修長的指節斜靠着椅凳扶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硬木。
“再說些旁的祝好詞。”蘇策輕聲提醒。
本來在沈府就不自在,還竟要說些軟聲細語。蘇纓甯更沒想到的是,道歉還有加試:
“我沒準備,怎麼辦?”
蘇策于齒縫中提醒道:“簡單說些病患能聽的便可。”
思路一下打開,蘇纓甯腦海中倒确實蹦出了幾段話。身邊的人一再催促,本還在躊躇的她連忙從慣性記憶中調取詞句:
“……布施好品德,幫助衆親眷,行為無瑕疵,是為最吉祥!恭敬與謙讓,知足并感恩,及時聞教法,是為最吉祥! 忍耐與順從……”
如同背書般的快節奏自正廳瞬時而出,蘇策本來聽着前面一段就覺得不對勁,直至後來沈訣也揉了揉眉心。
蘇纓甯一見他們皺眉的樣子,本就猶猶豫豫的她瞬間更加不自信了。聲音開始嘟嘟囔囔,眼神也飄忽不定起來。
可是這麼一來……
蘇策直接打斷,眼眉間浮上躁意:“纓甯,你這是背的什麼?”
全本還沒背完,突然被攔下截停。蘇纓甯貝齒輕咬下唇一臉茫然:“背的是《吉祥經》,可有不妥?”
滿臉無辜的模樣落入二人眼中,蘇策身為此舉提議者在旁扶額不語,無聲凝噎:
那邊正生着病,這邊開始念《吉祥經》。要命的是速度飛快、越往後更是語詞不清、目光渙散。
眼下若是添上木魚唢呐,已是可替病中這位直接做法事的程度……
身為這段奇特祝好詞的擁有者,沈訣倒未露難色,透着病态的青白玉容适時斂眸,低笑答道:
“并無不妥,多謝姑娘所贈吉言。”
如劉子行所說,真是個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