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人颀身而立淡漠矜貴,一張口又是最疏淡的語氣。
這話換了旁人來聽,或許此刻已開始揣測少卿今日又将苛責誰?可薛諒卻未對這樣的冷言冷語避之不及。
薛諒自顧回憶起初入朝與沈訣相識,這位玉面郎君對多數人和事便是冷冷淡淡,難見情緒的波動。
他幫忠義伯府平冤,助新科進士脫罪,衆人感激涕零時他總是一句“舉手之勞,無需言謝”。
數年來的規行矩步不錯一子無論何人旁觀,都是為之歎服不已。本就少言寡語的谪仙似的人,眸色語氣也随之日漸深沉。
他本該稱為性情疏淡,外人眼裡看着卻成了不寒而栗。
可就是這樣的沈訣,在年長宮人口中卻是彈得一手好琴,逢人必笑特别讨人喜歡的小公子。
薛諒轉而側身靜靜看着他,無法将這些形容與眼前靜如深潭的人重疊,眼裡一時揣藏不忍。
他也知道自己的這些廢話在上元夜便被明令禁止過,為不招人厭煩,薛諒發誓今日一定不再說些撮合二人的話。
門廳處,來往賓客車馬盈門。
一陣陣馬咽車阗聲打斷思緒,薛諒默默收回目光,轉而遠遠望着顧清硯迎來送往。
府中此次廣邀延請,樓下不時傳來聲聲不算清明的麗質女音。
各府閨秀女郎正三五聚集言笑晏晏,跨階繞橋,自花攢錦簇碧水環繞間款步往後院而去。
這一路上堪稱柳繞廊橋風拂百花,伯府延期的這半月可謂下足了功夫。
人的五感是無法相通的,薛諒當下聽着歡笑聲,心中缺愈發沉重。
“我反正不去,您看中的人您自己去見。”薛諒昨夜寸步不讓。
等薛母将“還記得你小的時候,外頭電閃雷鳴,你得了天花沒人敢靠近照顧……”的故事換湯不換藥說了兩遍,他徹底服氣丢下一句: “我隻管見一面,其餘再無可能。”
薛諒暗自腹诽:今日不止顧清硯要為相看一事思謀,自己竟也落入這般田地。
樓道促闆傳來舉步如飛的異響,片刻後臨無拱手站定門外。
沒見他這麼急過,正欲移步茶室的薛諒一并停在門口,欲聽些大理寺新打探來的消息。
沈訣沒有阻止,門外的人挑了些能聽的說道:
“大人,自上元節起按您的吩咐,每七日與季春明言明那人現況,如今已有松口迹象。”
“死士的嘴都能撬開,不會真被你摸清其弟行蹤了吧。”
又想到什麼,薛諒擡眸笑道,“虧得那位訓誡一月,才能如此安穩。待修養好,又是一番惡戰苦鬥。段大人還真未心慈手軟,這是明着護你壓他了。”
沈訣适時側目看他:“你傳布得好。”
少卿遇刺,生死未蔔。性命垂危,命不久矣……
薛諒想着那些詞,不由讪笑:“虧得最後是陸院判來,确實誇張了些。”
“傷好些了?”
怕說得不夠清楚,薛諒補充道,“問的是在外人眼裡,待會兒被人看見可有影響?”
沈訣:“院判已禀明聖上,傷勢大緻痊愈。”
薛諒點點頭:“先前病名在外不便抽身,你亦暗幫蘇策半月有餘,一朝病好豈不是也要整日住禮部?”
蘇策被安排宿在官署一是确實缺人手,二是尚書提點避諱親弟會試,以防遭人口舌。
“春闱在即,内外人手皆要調整待命以防随時調動,此時萬不可松懈。”
聽副主考這麼說,薛諒已然明白。直至春闱前,整個禮部是沒有安生覺睡了。
春日已至,青石闆路上一抹抹倩影來往不疊。
“不少貴女可是奔着你來的,不如随我一同去後院轉轉。”
薛諒不死心地想拉沈訣一起去,故而在旁極力勸說。
臨無怕自家大人不知後院是何處,不經意地提醒:“薛大人,伯府後身今日可是詩會花宴所在。”
待臨無說完,黑冰似的深眸毫無意外地睨向門邊。
一句話未說,薛諒已默契地聽到了答案:“好,那我自己去了。能讓你主動去後院,也不知道要朝哪兒拜。”
該說的不該說的也都差不多了,薛諒順勢踏上促闆,手扶梯杖頓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