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一,天家定的日子不會有錯。
頭戴紅花的丫鬟婆子魚貫而入,淑窈苑一直瞧着挺寬敞,今日屋内卻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卯時新婦起身梳妝,這要求不僅難倒榻上酣睡之人,委實也苦了前來喚醒的丫鬟。
最後還是蘭葉附在耳邊道了聲“沈少卿”,未過多久,蘇纓甯睡眸惺忪地從床榻直直坐起。
這招果真有用,蘭葉一時慶幸:還好先前淑菡小姐指點過自己。
婚期将至的最後半月,錢氏曾日日來淑窈苑說些大婚當日的應知應會。這頭說着,那頭蘇纓甯滿腦子都是洞房那晚該怎麼暗諷?如何奚落?因而并未将早起的事聽進去。
她沒成過婚,蘇纓甯覺得這些細節是可以被原諒的。
“人家沈少卿也沒成過親,怎麼就能寅時起身。禮官來報,人已到東街了。”
錢氏不滿她的歪理,隻是吉日又不好把話說得過重,胳膊肘隻是輕輕往外拐了下。
沈訣這麼早就來了?
不愧是大襄的肱骨之臣,對聖上的賜婚如此上心,隻是人前未免裝得太過分了些。
蘇纓甯正潔面開臉,旁聽得小丫鬟們說笑:
沈少卿打馬自東邊來,迎着熹光隻見溫朗若月燦如星辰。若非街兩邊的姑娘知道這是禦賜的婚事,恐怕會有人躺在馬下不起身,為自己訛份姻緣呢。
來得早,打扮得俊?不會是想把自己比下去吧!
不行,不能輸。
蘇纓甯登時打起十二分精神,親盯着丫鬟梳妝簪戴钗環。
一番梳洗過後,蘇纓甯換上宮中百位繡娘趕工一個半月制成的大紅婚服。登時襯的人肌膚嬌瑩似雪,柔嫩細膩。一雙杏眸清透妩媚,如扇長睫撲簌眨落,嬌容清麗明澈。
這麼多人關心的禦賜大事,蘇纓甯沒故意讓沈訣在外苦等。屋外堪堪來報沈府來人接親時,這邊蓋頭也正巧落下。
府門外,沈訣頭戴烏紗帽飾,一襲婚服衣袂飄飄。他本就高挺,量體裁衣的婚服稱的人滿身風姿,宛若六月池中的紅蓮。
頭頂紅蓋,蘇纓甯沒能立時瞧見。隻是聽爹娘笑出聲的贊歎和周圍人一瞬的停滞,便知沈訣今日有多不尋常。
唉…蘇纓甯十分羨慕周圍百姓能一睹其風:若是自己也早看過他,怡然樓裡就不會生出那樣的事。
心思多了,便很難注意到有人說了什麼。直至溫熱的大掌握緊手心,蘇纓甯才意識到自己将被扶進喜轎。
還當他手和臉一樣冷冰冰的,而今掌心的溫度倒像是個活人了。
她牽過蘭葉的手,與眼下包裹住自己的手掌很是不同:
精瘦的骨節,指間薄繭摩挲着掌心。拇指貼着他的手面,恰巧落在凸起的筋絡上。
她慢慢低下頭,透過垂眸時的縫隙,好奇擡手。沿着青色的脈絡,于其上輕緩撫觸。
了解到這手究竟和蘭葉的有什麼不同,又面不紅心不跳地收回蔥指。
隻碰了那麼一小下,沈訣應該不會發現。
蘇纓甯不知,一旁的人呼吸随之倏然加重,指尖微顫。心底的一處柔軟适時塌陷,深眸盡力平靜地直視蘇家長輩。
接着,蘇纓甯被送入喜轎,聽着一旁疏淡的聲音朝旁說着“爹娘放心”。
蘇纓甯假裝沒聽見,又暗暗佩服一番沈訣的表面功夫一流。
一路敲鑼打鼓,爆竹聲聲。身後挑嫁妝的長隊浩浩湯湯,個個喜笑顔開。
出府時,蘇纓甯鎮定自若,像是參與他人婚事。
可紙上談兵與落在實處終究不同,轎辇步步逼近沈府,人漸漸生出不安。
先前想得天真,往後到了别人府上,又無相識之人,凡事又怎會輕易由着她來……
一時低落,轎簾忽地半掀,她在沈府唯一認識的人遞來寬掌。
心情複雜,萬幸隔着蓋頭看不見人臉,較平日輕松許多,蘇纓甯猶豫地伸出纖手。
相看前學的淑女步終于派上了用場,地磚紅光隐映,前後人影憧憧。滿府滿院的花香沁脾,絲竹管弦聲聲入耳。蘇纓甯一步一頓,行至堂前無半點磕絆。
禮婆在前唱和,是沈府請來的,聲音洪亮如鐘:“新婦跨火盆,驅邪迎新。”
蓋頭遮掩視線,按規矩又不可死死盯住火盆。盆中火苗燃升,葇荑慌忙緊攥手邊僅有的寬掌。沈訣早有預料,結結實實饞穩住人。
“多謝。”
蘇纓甯呼吸漸漸平穩,低聲道了句。
輕“嗯”了聲,堂中人多,面前又無物遮蓋,他不好多說什麼。
本也沒指望他回應,蘇纓甯将此頁輕輕翻過。
忙活大半日,終于進了新院床鋪上坐下。身心俱疲,回院時腳跟已幾乎擡不起來,進門後的幾步皆靠拖行挪動。
昨日她洗了個熱水澡,仗着六月回溫,穿了件寝衣在苑内東摸西看。眼下頭昏腦脹,應該有其出的一份力。
外頭酒筵備下,恭祝賀喜之聲傳至院内。沈訣将人送入房中,便被架着出去飲酒。
蘇纓甯這才有空垂眸看看這身嫁衣:蘇繡霞帔細密嵌着泛着瑩瑩紫光,滿繡鴛鴦石榴圖樣。衣緣盡是精密繁複的雲紋,量體裁衣的華服一寸不錯。
果真如娘親所說,是奢華中的奢華。
隻在宮中才得一見的華服賜予了她,想來是皇後娘娘的意思。與之素未謀面卻關心備至,蘇纓甯忽覺辜負美意,畢竟她與沈訣并不是可以賜婚的關系。
坐着一動不動甚覺乏累,閑來無事,蘇纓甯想起昨夜娘親塞給她的話本,眼下正是打發時間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