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預兆的,馬頭調轉城中方向,蘇纓甯攥緊缰繩,甩下護院原地喘着粗氣:“小姐,府中接應的馬車待會兒便到了!”
耳邊風聲簌簌,蘇纓甯夾緊馬腹沒有要回頭的意思。
護院傳報及時,早一刻回去,事情或許還有轉圜餘地。
可虛青并不擅長趕路,來時走一程歇一程看不出來,這會子如同趕荒,于它而言體力已近極限。身下馬蹄踢踏速度慢了不少,膝頭一彎背上的人險些摔下。
跟随一路的人心頭一滞,擰眉放下帷簾,低聲說了幾句。
臨無領命前往,擔心她礙于身份不願同行,垂眼将自家大人的那套話一字不落說出口,眼神半點不敢多瞧。
車内熏香陣陣,等待時間長了,憑幾上多了數杯沏好的茶,幸而最後喝茶的人上了車。
沈訣擺手邀他坐下:“府中馬車今晨方至,臨無換上蒙西馬回城,要比管事的小馬快許多。”
虛青會被人平安送回府,蘇纓甯并不擔心,心口的滞塞皆源自賜婚的消息。
她不願客套,心知肚明地問沈訣為何急着回去。這次搭乘,興許也是他看在賜婚風聲上,給蘇府家奴的一次施舍。
自她上車,水食未進一滴。隻是靜靜縮在角落垂着眼睫,不難看出情緒的低落與無措。
意料之中的反應,沈訣想起書房内遲遲未動筆的和離書,心存僥幸:“怎麼?府裡有事?”
車廂裡隻有他們二人,再不願理他,也不好假裝聽不見。
面前端坐的人氣質出塵,一如她認知裡的模樣:冷漠剛直、嚴苛雅正,總之不像個活人。
無論是燈船上,還是禮部外,他總是循規蹈矩地做着一切。他眼中的人和事,從沒有區分,一視同仁的可有可無。
比如眼下,兩人皆為聖旨回城,他鎮定得過分。不喜歡聖旨上的女子,或許還帶點厭惡,但他顯然不在乎。
蘇纓甯今日無法忽視他,因為很大可能,她将與之成婚。
“府裡出事了,喚小的回去。”
蘇纓甯扯出笑容擡眸看他,眼中晦暗不明,說不出是什麼情緒。
賜婚是“出事”,沈訣啞澀笑笑,沒再說什麼,伸手遞了水給他。
腦中仍空白着,蘇纓甯失神聚焦某處,此刻也不覺得他為自己遞水有何不妥。
沒什麼血色的唇瓣小口抿着杯壁,連道謝都忘了說。
喝水的功夫,她放棄捕捉沈訣的微小表情,生了閑心打量周遭環境,突然覺得十分陌生。
這是沈府的馬車,卻和遇刺那日截然不同。
車簾換成了時興春布,車廂内壁珠簾玉幕垂落。老舊的桌案變成小巧的憑幾,先前看着硬邦邦的座位上也鋪上了厚厚的軟墊。随手摸上去,觸感柔适奢華非常。
微風拂吹車簾,一股暖香萦繞鼻尖,蘇纓甯趁時在角落打了個哈欠。
這樣的馬車正适合她這樣的女子乘坐,隻是沈訣為何突然費心裝飾?
手中攥着的瓷杯不斷冒着熱氣,掩蓋住蘇纓甯疑惑的目光,熏得她霎時靈光一現:最近又收了不少銀子吧……
銀票?賄賂?表裡不一?
若是賜婚聖旨不可違抗,或許能在他身上略施小計?
馬車停靠蘇府門外,蘇愈拎着合香齋的點心快步上前。
他從大理寺接過人,委屈巴巴的,比誰都清楚小妹對沈訣的偏見有多深。偏偏一朝聖旨賜婚,府裡上上下下高興不已,他卻誓要在外先安慰一番。
車停在牆根好一陣,沒有想象中淚眼汪汪的場面,車簾都不曾動過一下。
再細瞧馭夫和馬車,似乎也不是府裡派出的。
正猶豫着,帷簾被人自外掀開。隻見車廂角落,朗月清風般的人筆直坐着,肩側還靠着個黃臉瘦弱的男子。
蘇愈認出了沈訣,也認出了自己妹妹。
眉心一跳,他清了清嗓,擡高聲音叫了聲“蘇凝”。
沒人應他。
這都什麼事!
蘇愈伸手欲将人直接揪出,餘光瞥見沈訣隔着衣料,輕拍酣睡之人的臂彎。
一下兩下,如此輕的力道,當然是叫不醒的。
異樣感湧上心頭,蘇愈卻無暇細思,皺眉拍了拍她的手:“蘇凝,蘇凝!”
不醒,蘇愈擡臂,打算上手捏臉。
身側的人下意識要攔,蘇纓甯适時醒來,睡眼惺忪地被一把拉下車。
“叨擾少卿,多謝快馬将府裡管事送回。”
蘇愈急得很,不管他們怎麼碰上的,眼下都沒有聖旨要緊,即使面前是小妹将嫁的人。
沈訣不動聲色地撣落肩側黃粉,徐徐道:“回見。”
兄妹二人緊趕着從角門入府,蘇愈結結實實地捏了把她的臉:“你怎麼敢睡這麼沉的!”
蘇纓甯迅速換洗好,人才多了份清醒:“車裡舒服,隻是靠着角落便睡着了。莊子裡的幾日确實讓人困乏,騎馬、巧遇、算賬、挖筍、草編、挑野菜……我還抓上來好多魚呢!”
遇上了誰不言而喻,蘇愈不再同她說道,快步領她至前廳接旨。
所幸趕上了,未讓内侍等太久,府中衆人皆跪下聽誦宣讀。尖聲蓋過周圍一切響動,明黃聖旨閡上後,落在了蘇纓甯掌心。
不重,卻足以讓人雙臂顫抖。
錢氏上前給了分量十足的喜銀,内侍從善如流接下:
“陛下自木家一事便有心三小姐才思敏捷不懼權勢,又聽聞伯府壽宴上與沈大人頗為投緣。此等良緣豈能辜負,沈少卿才華出衆年少有為,二人真真相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