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露重，令狐褚雖嘴上叫他隻睡自己的枕頭被褥，但還是命人拿來了箱底閑置的舊被，讓李舒雲鋪在地上作為軟墊。

李舒雲接過厚實的被子，幾乎要感動得眼眶含淚，心下愧疚：自己原先是不是對令狐褚有偏見，他可能真是個好人？

令狐褚已泡過熱湯、沐浴整理過了。他瞧李舒雲傻愣在那裡，心裡雖格外别扭，卻還是壓下怪異感，囑咐他：“你去内室清理一下。”

“啊？”李舒雲聞言，全身像被浸泡在了熱湯裡。

他來得着急，也沒想過令狐褚會留他在室内就寝，所以根本沒有進行盥洗，但一想到自己要與令狐褚共用浴池，他全身都燒灼起來，呼出來的氣息也都像火炭般燙人。

“我...我...”

“我有潔癖。”令狐褚的語言冷淡，沒有絲毫叫人遐想的意味，這話落在李舒雲耳朵裡，反而多了些嫌棄的意思，方才那些個羞澀害臊的情緒登時煙消雲散。

“好好好，我這就去清洗。”

常樂與他的身形相似，拿了自己全新的寝衣、毛巾給他。

泡在浴池裡的李舒雲，舒服得謂歎，心道：

這令狐褚可真懂得享受，用暖石砌的浴池能保證水溫不變，用的澡豆也并非凡品，像松間晨露，香而不膩，清而不冽。

待李舒雲沐浴完畢回到寝室時，令狐褚正躺在床榻上翻閱書本，他雖沒有擡頭去看李舒雲，卻也不由得通過餘光觀察他。

李舒雲很少用有香氣的澡豆，此時正擡起手臂好奇地聞自己袖口散發的清香。

令狐褚暗道糟糕，李舒雲用了和他一樣的澡豆，身上也染上了和他一樣的味道。這個想法像煙花般在腦海炸開，令狐褚表面無異，喉嚨卻越發幹澀，身上也有了癢意。

他平複下自己錯亂的呼吸，将書本藏在枕下，翻身不去看他，隻是冷言說道：

“我要就寝了，你自便。”

氣氛怪異，李舒雲盯着他的背影讷讷地回複：“哦...好...”說完便替令狐褚熄了燈，自己就着點寒涼的月光掀開被褥在地上躺下。

他就寝的位置離令狐褚有點距離，幾乎要把床褥搬到了門口。

可就算這樣，昏暗的環境中，二人的呼吸還是格外明顯。明明在石棺中，他們的接觸遠比這親密，可在這更為“私密”的空間内，兩個人的存在感變得更加明顯了。

好不容易有了睡好覺的機會，李舒雲的意識卻越來越清醒，他輾轉反側調整睡姿，時不時就把眸光投向床上的背影，發現令狐褚半天沒有調整姿勢，又轉了回去。

他盯着頭頂的天花闆發呆，一點困意都無，實在忍不住了才小聲嗫喏：“四皇子...我...”

“嗯？”

李舒雲驚喜地往床邊望去，他隻是想試探問問，沒想到令狐褚當真沒睡。

“你也沒睡？”

昏暗中，令狐褚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你翻來覆去的聲音很明顯。”

想到兩人的約法三章，李舒雲立刻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可能有些認床。”

“可能”是因為他根本就不認床，小時候被阿爹丢在軍營裡，他随時随地在任何人的帳篷裡都能呼呼大睡。

“你若是睡不着，就接替常樂的位置，去外邊守着吧！”語氣不善。

李舒雲隻好乖乖地把被褥拉上來，遮住半邊臉，隻剩下一雙亮晶晶水汪汪的眼睛露在外邊，甕聲甕氣地回答：“嗯嗯，我馬上就睡了。”

.....

布料摩擦的聲音果然消停了，令狐褚聽着李舒雲的呼吸漸漸平穩綿長，猜想他大概真的睡着了。

可是，他卻睡不着了。

十幾年的時光裡，他很少與人親近，更别說與人同室而眠了。

李舒雲的呼吸、李舒雲的味道、李舒雲的存在...強勢入侵了這個獨屬于他的空間，将他甯靜無波的思緒和生活攪得一團亂。

偏偏是李舒雲。

令狐褚苦笑，自己難以自控的人生，本就脆弱如浮萍，何時無聲無息被一棵生命力頑強的野草落了根，深深紮了進去。

蠻不講理！

實在礙眼！

這一夜，令狐褚整晚未眠，待到晨曦透窗而入時，他早已疲憊不堪，身體似乎又回到了殘燭之時。

李舒雲倒是睡了整宿。

但若要說是好夢，卻還差些什麼？

這一夜他的夢境支離破碎，被各種畫面充斥，一會兒是在太學被令狐褚整蠱、一會兒又是在軍營中操練習武、一會兒又回到了井下…

當然還有熟悉的噩夢場景，隻是那些魇怪似乎受到了牽制，雖奮力掙脫無形桎梏，可終究無法上前傷害他。

李舒雲起身，揉按自己有些發脹的腦袋，這一晚比先前睡得好多了，可似乎并沒有讓他的身體得到恢複，隻是沒有繼續惡化。

明明已經和令狐褚共處一室了，還有哪裡出了問題。

遠處一個枕頭飛了過來，未有警惕的李舒雲被悶頭狠砸了一腦袋，他憤怒地盯着坐在床上、衣衫整齊的令狐褚。

诶？

那個溫潤儒雅、翩翩君子的四皇子臉色好黑？好像熬了一整晚似的。

令狐褚嘴唇張合，無聲地對李舒雲吐出三個字：

“滾、回、去。”

李舒雲揉着被砸悶的腦袋，伸手去撈床邊淩亂堆放的衣物，心裡納悶：才一個晚上，怎麼這四皇子就好像換了性子，變得粗魯了。

迅速穿好衣物，李舒雲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确認外面沒人後，才借着微薄晨光，輕點足間，飛身離去。

隐藏在黑暗中，守了整夜的常樂，看着李舒雲遠去的身影，默默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