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一口氣背叛所有人,那就不存在背叛一說。當然,被所有人背叛,也是如此。
時隔多年,西裡爾還是能清晰回憶起當年他在軍事法庭上的陳詞。他沒忘,一個單詞也沒有。他甚至比熟悉自己的全名更熟悉那段供詞,因為它們已然将他永遠釘在了恥辱柱上。
“我被卷入了一場毫無勝算的戰争……我的上尉非要跟我在一起。你知道每次開始前他都是怎麼哄我的嗎?他用法語跟我說話——放松點,席林醫生,我發誓我永遠隻愛你一個。永遠——永遠!不,在他的眼裡我永遠什麼都不是。幾千英裡外有他的母親和妻女,他每周都會給她們寄信——他是好爸爸、好丈夫、好兒子,但是他把我當成了什麼?仿佛隻有我是什麼不該存在的不潔之物……無可奈何之下,我才開槍打了他。但現在我後悔極了,隻恨那一槍打得準頭不夠!”
過去上尉确實偶爾會特意叫他過去,而且還總是特意挑選前半夜。西裡爾從不在那裡留宿,一般在後半夜就離開了。離開時他走路一瘸一拐,咬着牙關、眼圈通紅,好像正忍受着什麼難以啟齒的痛楚。他用各種各樣的借口向他的同事們搪塞,之後去住空出來的單人間。
他的同事們笑話他:上尉總是召他一個人過去,俨然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妻子……不,即便是他的妻子,也不能在軍帳裡得到這樣高的待遇哩!
這倒是一語成谶了。有一天,西裡爾的一位同事偶然路過他經常會待的單人間,聽見那位年輕的軍醫正疼得不住叫喚。他悄悄推門進去,就恰好撞見西裡爾正顫抖着洗自己染血的内衣。
老兵侵害新兵已經不是第一次。為所欲為的上尉雅各布·莫納斯特拉沒有得到什麼懲罰,而且繼續強迫西裡爾·席林跟自己發生難以啟齒的雞.奸行為……西裡爾怨恨自己沒能在第一時間讓上尉得到應有的懲罰……不……時至今日也沒有……
他們倒是在床上坦誠相見了很多次,但在軍事法庭上坦誠相見卻還是第一次。西裡爾依舊是個二等兵,是被告。而雅各布·莫納斯特拉少校待在原告席位上——因為他被忍無可忍的軍醫用一把仿制的勃朗甯M19.11手.槍暗算了。這注定将是雅各布永生難忘的一天——那年輕軍醫的眼神簡直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了。
除了一筆封口費和一個提前到來的退役機會,西裡爾什麼也沒得到。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慘敗,但是上尉——哦不,現在西裡爾大概得叫他莫納斯特拉少校了——卻繼續混得風生水起。
那年西裡爾在華盛頓大學醫學院念書,剛準備攻讀學位,就遇上了新的《擴軍法案》。他不是美利堅人,但還是渴望赢得一個名正言順的公民身份……事實證明,參軍是他這輩子犯下的最大罪行,沒有之一。他更不該對那幫跟他一樣絕望的同胞心懷幻想……身為軍營裡的一個聰慧的二等兵,他的槍法居然還不錯——隻是敵人還未能傷他分毫,他倒是先被自己的戰友坑慘了……他幻想自己能被其他同伴攙扶起來。結果呢,他們隻是索性一腳将他狠踹了出去。
在那最後的緊要關頭,或許是考慮軍醫的天職,又或許是對上尉依舊心存幻想,以至于最後西裡爾居然将槍口往右邊移了幾厘米。但他忘了,身為軍醫,在開槍的那一瞬間他就不再受到《日内瓦公約》的保護。他不再是完美的受害者,任何敵手都有資格像槍殺普通士兵一樣槍殺他,包括他那禽獸不如的上尉雅各布·莫納斯特拉。
他沒有瞄準上尉的要害,也幸虧他沒有瞄準上尉的要害——天知道要是他真的打死了自己的上尉,之後會在軍事法庭上面對怎樣可怕的指控。他們準會抓住他,跟抓住戰.犯和叛徒沒什麼兩樣。
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西裡爾已經遠離了軍營、戰場……但最主要還是上尉的侵害。他聽說雅各布已經榮升上校,這讓他心生厭惡……假如他們還有機會再次相見,那他就必須禮貌地稱對方為莫納斯特拉上校,那太惡心了!
現在,他正與9歲的德米特裡·海因裡希·尼古拉耶維奇住在一處破舊的小鎮裡。他已經一無所有,除了沒有血緣關系的米佳……德米特裡是被人自東歐販運至此的。說來也有趣,西裡爾發現他的時候,他身上幹淨又漂亮,不僅穿着很整潔的短褲和黑色水手服,就連帽子都本分地待在原處。米佳是這樣漂亮、這樣惹人憐愛。他整個人都沒有兩俄尺高,體重沒有60磅——可他整個人确确實實、真真切切就隻值70盧布!一分錢不多,一分錢不少!西裡爾給了那人一張灰票子和兩張紅票子……啊,這是怎樣的一筆令人快慰的、由國家發行的巨款!但如果西裡爾還打算救下旁邊那個年長些的女孩,那價格大概就得翻兩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