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佳很想養一條狗。但西裡爾不太願意——其實,他對狗毛過敏。最後他還是向德米特裡承諾,會在聖誕節前買一個很大的狗形布偶。
“能放在沙發上,床上也行。”
德米特裡問他:“那西裡爾喜歡什麼狗呢?”
“伯恩山犬。”西裡爾愉悅地打了個響指,微微笑着,眼睛眯起,好像已經勝券在握。“嗅鹽就是那種狗的混血。”
德米特裡識趣地系好自己的領結。西裡爾遠比他想得要膽小,而大狗使人有安全感……他實在不願意讓親愛的西裡爾永遠陷于惶恐不安。他總是擔驚受怕,仿佛某種意外或不幸随時會降臨到身上一般……沒準,有一條大狗就會好很多呢?
現在,西裡爾暫時遠離了他的噩夢和悲哀,牽着喜愛的米佳的手。他不要狗,米佳待在他的身邊,他已然就是最無憂無慮的好哥哥。
西裡爾不知道米佳在憂慮什麼。他還以為那是米佳在難過得不到一條真狗呢。于是他耐心地安慰他的米佳:“不僅如此,聖誕節時我允許你喝一點點熱紅酒,也允許你擦火柴點亮蠟燭……你不高興嗎,米佳?那樣會顯得你像個大人。”
德米特裡露出微笑,立刻親切地緊緊摟住哥哥的手臂。
“我當然高興……但是啊,我傻乎乎的西裡爾(Naive Cyril)。聖誕節剛過完,離下一個還有接近一年呢。”
瓦西裡醫生認為,比起三年前,西裡爾的精神病緩解了不少。他竭力戒着煙和酒,試圖拼命工作來使自己忘卻傷痛……他的脾氣和氣多了,也不再那麼求全責備。
他把家裡所有鋒利的刀具都換成了不便使用的鈍刀,還為那個裝着仿造槍和子彈的櫃子上了把結實的密碼鎖。
當指導德米特裡如何設定鎖上的八位密碼時他閉着眼睛,口氣顯得鄭重其事:“今後不可以把那串數字告訴任何人……也包括我在内,好嗎?”
他什麼都看不見,隻聽到他的米佳就在不遠處的黑暗裡咯咯地笑着,孩子氣地把鎖上的數字轉得咔咔響:“為什麼,我們不是親人嗎?”
“親人之間也該有無法訴說的秘密。”
不為什麼秘密,是因為哥哥愛你。
瓦西裡醫生讓德米特裡去診所裡找他,說要跟他好好談談。俄國醫生一向很關心自己的雇員,特别是罹患精神疾病的西裡爾。他對西裡爾的體力和醫術贊歎不已——有一次,這條街道上發生了大規模幫派火并,瓦西裡的診所不停收治中彈的倒黴蛋,而身為外科醫生的西裡爾則不眠不休地拼命給他們止血、消炎、取子彈……他是好醫生,一連做了18個小時的外科手術,用刀還是一如既往地敏捷精準,工作節奏也依舊有條不絮。
但瓦西裡害怕西裡爾會毫無征兆地殺死身邊的德米特裡……雅各布對他造成的傷害已然是無法挽回的了。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後果不堪設想。
瓦西裡給德米特裡端了一杯溫熱的甜紅茶,拉了張椅子給他坐下。他望着德米特裡的眼睛,注意到裡面有些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該有的沉默和堅忍……瓦西裡有時候會用些駭人聽聞的壞話來恐吓他,以便讓他配合自己的治療。然而,打從第一天開始,德米特裡就沒怕過這個人高馬大的俄國醫生。
“你害怕嗎,米佳?你的西裡爾不止會救人,他可是會殺人的呀……他啊,一直是位十分出色的醫生,人體結構學得很好。我想,他可不止能精準割開你的動脈,還能把你的肌肉、内髒、骨骼一塊塊割下來,再一塊塊擺好。”
米佳今年9歲,這是瓦西裡第一次跟他嚴肅地談起這個問題……用的是英語,而非俄語。西裡爾的書架上有很多醫學書籍。比起俄語,德米特裡會更熟悉它們的英語術語。
但瓦西裡不完全是在吓唬他——是的,要是米佳有朝一日真的被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錯認成了雅各布·莫納斯特拉,誰都不能保證之後會發生什麼……西裡爾對上尉的憎惡與恐懼已然超越了一切的道德和倫理。
現在的德米特裡尚且還算安全……他今年九歲,身材無法和一個當過兵的成年男人相比。但是,以後啊……他的體态越接近真正的成年人,被誤殺的概率也就越大。
西裡爾從未從那段噩夢中解脫。
昨天下午,瓦西裡隻是想要他幫忙跑個腿,叫他給一個紅燈區的年輕姑娘送去一盒避孕藥。可他鬼迷心竅地閉着眼睛,不情不願地嗚咽着,還把自己的腦袋藏到兩條手臂之間……他不讓瓦西裡醫生碰到他,俄國醫生手中的避孕藥又讓他回憶起某些不堪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