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絕望從來不是被人玷污身子,而是明白從今往後都再不被人放在心上。
以前西裡爾在一本科學雜志上讀到:紅松鼠将橡實貯存到土壤裡,當做嚴冬的儲備糧。但它們記性不好,時常會忘記儲存的地點。于是,明年他們埋藏果實的地方就會長出新的小橡樹。
但西裡爾不是一顆橡實,而是一片飄落的枯葉。他被一陣名為“理想”的暴風從家鄉卷走,漂洋過海被遺棄在這片生機勃勃的土地上。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紮根于此處的土壤裡。他水土不服,将他埋入泥土隻會加速他的毀滅。
他來到這裡,是為了奇迹和美夢……可是他失算了。早知如此,他就不該為了入籍就應征入伍……不,甚至不該來到這個繁榮的國家。他應該安靜留在至親身邊,陪他們走完最後的時光。
他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強烈地思念起故鄉。
西裡爾依依不舍地想着橡樹。要是還有機會,他真想回到那片郁郁蔥蔥的綠色森林,也看一眼他出生長大的房子。
他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了。要是有可能,莫納斯特拉上校是真的會把他挫骨揚灰的。
雅各布臨走前順走了一隻江詩丹頓正裝表。西裡爾不肯,聲淚俱下地求他别拿去,說那是他父親的重要遺物。這跟他三年前交給瓦西裡醫生的那隻正是對表。父親沒有什麼可供拿走的貼身物件,西裡爾隻能靠這件遺物想念他的體溫。
上校羞辱了他,掰開他的手指,又往他腹部猛踢了一腳,最後還是将表拿走了。
“如果你曾經做過尿盆,就永遠别想被人當成茶杯。因為就算一隻尿盆已經被刷了很多遍,甚至刷得比真正的茶杯還要幹淨,但心理上還是讓人難以接受……這就是你現在的樣子,親愛的西裡爾。”
二手表不保值,上校大可以拿走别的。但雅各布本來就不在乎錢。隻要能讓西裡爾疼痛,他甚至不介意把表輕蔑地丢進垃圾焚燒爐。顯然他是成功了,西裡爾躺在地上悲啼,身子蜷縮。
上校用雪茄燙了他的手指和手腕。如果不是皮膚上的燎泡還在疼,他會以為此前的不幸隻是一場噩夢。
燃燒的煙頭中心溫度可達到700~800度。上校本還想用煙頭燙他的眼睛,最後還是作罷了。他對那雙罕有的眼睛又愛又恨,終究舍不得毀掉。
西裡爾的噩夢從未結束,雅各布又追着他來了……為了那并非不義的一槍,他的靈魂和身體便要被全部踐踏到泥淖裡。
西裡爾,現在沒人,你想哭也沒關系的。他告訴自己。你可以哭得很大聲,想怎麼哭怎麼哭,趁還沒有人過來。
可他還沒來得及掉下眼淚,就隐約聽聞别人的腳步聲。鉛灰色的左眼掙紮着睜開一條縫,那不足夠看清來者的臉……不過,出現在他家裡的,除了德米特裡,那還能是誰呢。
西裡爾還沉浸在痛感的餘韻裡。他的手肘無力地挪到身下,試圖撐起地面……他的腿還在發抖,軟到無法站立,隻能像狗一樣毫無尊嚴地四肢着地,蜷縮發抖的手臂隻能勉強支撐主人向前爬行。他閉着眼睛,過了很久,才勉強給自己穿好衣服。
他覺得自己應該過去,到他孤獨的親人身邊去。可喉嚨裡卻先他一步發出支離破碎的哽咽。
“啊……原諒我,米佳……答應我,原諒你沒用的哥哥吧……”
理性告訴西裡爾是該結束了……他太孱弱也太無能,什麼都給不了米佳,甚至支付不起一個泡影般的美夢。他應該放手。米佳是好孩子,值得一個更好的家庭。
但你為何猶豫不決,西裡爾?你隻會連累别人跟你一起受罪,你應該離開他,讓米佳在别人的懷裡得到幸福。
為什麼不這麼做呢,他要麼是太害怕寂寞了,要麼就是還在期待有人願意愛他破碎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