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的人不是德米特裡,而是瓦西裡醫生。西裡爾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慶幸還是難過,好不容易生出力氣的手指也無力地垂了下去。他總算想起來了,先前德米特裡被那個警察帶到了瓦西裡的診所。現在俄國醫生是來找他,好讓他帶弟弟回家的。
“已經結束了。”俄國醫生瓦西裡忽略了滿地狼藉,在他身邊蹲下,輕聲把他喚醒。“米佳還在診所裡,等你帶他回家呢。”
一聽見“米佳”,西裡爾的呼吸猝然急促起來。
“是您,尊敬的瓦西裡先生。”他沒有力氣睜開眼,隻是歎息着,露出一絲苦笑。“如果我死在這裡了,請把我的骨灰寄給我的姑姑。請她把我埋在雙親和兄弟身邊。”
他得像飄零的落葉一般長眠于祖國的懷抱,否則他的亡魂永生永世都不會得到安息的。
“你是受傷了嗎?”
比這糟糕得多的傷痛,他都忍下來了。現在這樣又能傷害到他什麼。西裡爾呆呆地搖搖頭,仿佛突然就聽不懂“受傷”是什麼意思了一般。
他怕9歲的德米特裡會怪他,嫌他現在的樣子十分惡心。即便那暫時還沒有發生,但似乎也是命中注定的了。上校說的沒錯,尿盆洗得再幹淨也不能當成茶杯用,西裡爾僞裝得再好,也成為不了完美無缺的好哥哥。他真不該欺騙天真爛漫的德米特裡,讓他把自己當成親人。
西裡爾捂着腹部,費勁地從地上爬起來。雅各布的那一腳踢得很重,他現在五髒六腑都在震痛。
“瓦西裡先生,我不想到他那裡去……不,我不能。”
一旦去了,有些事态就不能挽回了。
“到診所裡,我會幫你找些藥。走吧,你會沒事的。”俄國人輕輕擡起他的胳膊,沉思的灰色眼睛毫無波動。“你是生米佳那孩子的氣了嗎?”
西裡爾又搖搖頭。
他怎麼也不會生一個孩子的氣。
如果德米特裡能代替他,度過他曾經無比渴求卻注定不能如願的一生,那現在他正在忍受的痛苦,就什麼都不是。
可惜世上哪有那樣公平的交易。多數時候,你已經被生活抹殺了得到幸福的權利,卻還是感到前途無望。生活像個流氓詐騙犯,它白白拿走你珍視的一切,卻連一分錢也沒打算還給你。要是你去讨債,它還要讓你多挨兩個耳光。
如果西裡爾先一步死掉了,雅各布肯定會對他可憐的弟弟下手。他不能死,不能反抗,更不能瘋。
瓦西裡醫生等了一小會,轉過身去。行醫的時間越久,他越清楚不是所有痛都能用藥物解決的。他決定讓西裡爾自己待一會,什麼時候想去了,他可以自己走過去。
“米佳很愧疚,自責說是他跟小弗雷德結了仇,這才招來了警察和軍官……我還當你是在生他打架惹事的氣呢。你得跟他解釋清楚。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很好的哥哥……到他身邊去吧,他愛你。”
西裡爾突然沒了脾氣,一直在眼眶打轉的眼淚也掉下來了。
這愛意的代價未免也太沉痛高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