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
他還沒來得及跟德米特裡好好告别,那臨别時的最後一面怎麼會就成天人永隔?
“你騙我。”
上校貼着他的耳朵,暧昧地呼出一口氣。
“想想看,我騙你幹什麼?”
西裡爾粗魯地甩開了他。
他的眼前浮現出了許多德米特裡的模樣。三年前,德米特裡·尼古拉耶維奇——亦或是起死回生的米切爾·席林。他警惕、多疑、冷酷,同時十分孤獨,那時候可絕對算不上人見人愛,簡直像條郊狼,身上還有木闆上黴菌的潮濕味。他沉默寡言,因為不會說英語,顯得十分不合群。
米佳不愛和同齡人玩鬧,反而總是縮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裡一言不發。然而,6歲時的那麼一天,他打哭了一個大他許多歲的小男孩,但同時也被那群吵鬧的美國孩子打出了兩條鼻血。
“我可以什麼都不要,但那條鼻涕蟲不可能躲得掉這頓毒打!”他不依不饒地罵着俄語,伸手接着鼻血,不讓它們弄髒西裡爾引以為傲的地闆。而西裡爾則遞了塊手帕給他。“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He can run but he can never hide)!”
“下次不要再打架了,小德米特裡·海因裡希·尼古拉耶維奇。現在你既不缺錢,也不缺花錢的地方。如果你想要什麼,跟我說,沒必要用搶的……當然,前提是你不想額外多出一條名為‘賠償’的支出的話。你知道的,我們本可以用醫藥費換些什麼别的。”
西裡爾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想起自己還沒結婚,就已經得擔負起監護人的義務,不由得心生煩躁。
他讨厭面對受害者代替倔強的德米特裡道歉,特别是弗雷德·卡亞拉格——西裡爾還在假釋考驗期内,定期還得到弗雷德那張令人作嘔的豬臉前接受審訊和盤問。
“不是的,西裡爾,那僅僅事關尊嚴!我才不稀罕他們手裡那些破爛小玩意呢!”
“尊嚴!”西裡爾對這個單詞嗤之以鼻,呵呵冷笑兩聲,眼睛裡幾乎噴出烈火。“我親愛的斯拉夫小朋友,你就别逗我笑了。難道你覺得,尊嚴就是叫我在一群龌龊的混蛋面前讓他們用下巴指着,然後低聲下氣地出醜?我得求他們諒解你,甚至給他們錢!難道,這就是你眼裡所謂的尊嚴?”
“沒有,我沒撒謊!”
德米特裡正想辯解什麼,但看着西裡爾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居然哇地一聲委屈地哭了。
“西裡爾,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就連你也不信任我!”
那怎麼可能,就連那俄國醫生也在出賣我?西裡爾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随即跌跌撞撞地撲向電話。
“怎麼了,西裡爾?”雅各布故作驚訝地拍拍他的肩膀。此時的他,表現得還真像個自持又友善的紳士了。
冷靜,西裡爾,現在可不是脆弱的時候!他拼命說服自己,強迫自己冷靜。電話聽筒被顫巍巍地握在手裡,他卻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勇氣撥号。
西裡爾最後一根理智的弦猝然崩斷了。他甚至還沒有嘗試,絕望的迷信就先壓垮了他的理智。
他實在不願也不敢相信,自己信任了足足三年的俄國上司會是個居心叵測的僞君子……西裡爾想起了德米特裡,也想起自己曾那樣滿懷期待地、将心愛的米佳交給了那所謂的“俄國同胞”。
但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好意……我更是從來沒有辜負過他。
他一時因這極大的刺激陷入了失語。
……
鋼筆——一支灌滿黑墨水的、普通的鋼筆。
受驚的西裡爾擡起頭,受寵若驚地望着筆尾的那抹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