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出生在世上,就像雨水落到地上……這美麗的比喻本是西裡爾·席林所作,如今卻為我恬不知恥地剽竊,要占為己有。為此,我那拙劣的文字之間必然是要謙遜有加地為他的姓名讓出體面的空間。西裡爾,我的渴望、我的野心、我的歸宿、我的安息日……你一定想像不到,一位成年男子竟也可以溫順可愛至此,簡直是隻綿羊。我認為他是一個披着羊皮的惡魔,可他卻矢口否認這一點。他說:“隻要您想,任何種族、任何年齡、任何性别、任何地點的生物都可以成為引誘你堕落的惡魔。”
他說的不無道理。然而許多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有遇到另一個像他一樣使我魂不守舍的人。
那天我殷勤地在白葡萄酒裡給他下了足以放倒一頭小母牛的安眠藥劑量,大約能讓他痛痛快快、安然無恙地睡上七八個小時。西裡爾總是躺在床上失眠。他聞了聞杯子裡的酒,十分就猜出了七八分。
“我清楚,哪怕你給我的是一杯緻命的毒藥,”他換上睡衣,在入睡前給自己蓋上被子。“我仍然會裝出快樂的模樣,并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8個小時以後他很準時地醒了,接着就一聲不吭地把一切都整理妥當。醒來後我在閣樓找到了他,看見他正獨自一人坐在窗邊的躺椅上,手臂擱在把手上面,而腦袋倚在小臂上。吧台放着沒有看完的報紙,他以一個很别扭也很招人喜歡的睡姿打着盹。背對着窗外綠意盎然的盛夏,身旁盤旋着小鳥的啁啾。
他像是從很高很高的地方走下來的,而不是順着樓梯從下面來到了上面。
聽聞我起身的窸窣聲,他怅然若失地睜開眼睛,靈魂裡仿佛有着一種使人驚訝的悸動。他蹙着眉頭,戰栗、寂寞、驚訝、委屈,很緩慢地挪動着纖瘦的手腕。那裡沒有昂貴的名表或是首飾,即便他完全消費得起。他倒不算是個愛慕虛榮的人,擁有的隻是樸素、柔韌的一根手腕,我可猜不透他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真是個十分惡心的人……我聽見他輕聲嘟哝到,卻并不十分确信。
我問他:“你做夢了嗎,西裡爾?”
“不,什麼都沒有夢見,也什麼都沒有來。”
我一定是被他的魔力給迷惑了,可是他從未正視過我一次。無底洞,他的貪欲真可謂是無底洞。别說是支付起這顆貪得無厭的心靈了。你甚至永遠都猜不透,究竟需要多麼昂貴的禮物,才能換得他的一個憐憫的微笑……
他哪怕什麼都不做,不需搔首弄姿,我也能被他迷住——因為他哪怕隻是低聲嘟哝着,也能滿不在乎、輕而易舉地擊潰我,僅憑一種充滿了挑釁、慵懶又充滿挑逗力的媚态,便點燃了我剛剛冷卻下去的心靈。他的眼睛指着哪裡,我便要追随而去。我幾乎要為他發瘋了,為他的冷酷、病态,以及冷酷與病态之餘若有若無撩撥我的野心——我确信他在絞盡腦汁地想來擊敗我。野心家,西裡爾真是一個貫徹到底的野心家。
“我的裡面被傷到了,”見我走向他,他有些不耐煩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不是别的,是靈魂被你撕裂了。你奪去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半。”
“那你就去報案吧,讓警察把我抓起來。”
“您還是别逗我笑了。”
他頗為不滿地責備我。可我卻忽然玩心大發,想和他開一個小小的玩笑。
“我忽然意識到,你的姓氏(Schilling),和電影裡那個洛麗塔丈夫的姓氏(Schiller)隻差三個字母。而且,你還和男主人公亨伯特的父親一樣,是一個混血瑞士裔……你們甚至還都有法國血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