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米特裡沒有立刻搭上話。他一時語塞,眼淚忽然就順着那優美的長睫毛,撲簌簌地掉下來。
他那形貌昳麗的母親的确給他留下一副美貌驚人的皮囊,但也僅此而已了。獵物的美貌不僅不能當飯吃,反而會在墜入陷阱之前,叫一旁那些躍躍欲試的獵手多上幾分狩獵的興緻。
你一定是忘了,西裡爾。忘記了你們共同度過了三年,忘記了你們曾經形影不離,忘記你們不是血親,卻勝似血親。
“那是誰家的孩子,為什麼要叫我哥哥?”
西裡爾總算冷靜下來了,疑惑地想了一小會。他不甘心地瞪着瓦西裡,臉上很快重又露出憤世嫉俗的厭恨之色。
“你是不是又想欺騙我,然後掏走我的錢?!我永遠都不原諒你,你這個乘人之危的僞君子!”
“僞君子……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就像驅使狗和驢一樣驅趕我,還隻給一半的工錢!我忍你很久了,今天就要新仇舊恨一起算!”
他還牢牢記着那筆賬呢,萬惡的俄國佬——他不僅隻給他發一半的薪水,還騙走了他亡母的名表!
“錢歸錢,騙歸騙。我從不會靠騙去賺錢,你準是弄錯了。”
俄國人漫不經心地說道。
“他是你彌足珍貴的家人。你愛他,超過熱愛自己的生命。他叫德米特裡,德米特裡·尼古拉耶維奇。以前你總是叫他‘我最親愛的米佳’。”
“是嗎,不過我倒是願意承認……”西裡爾仔細想了想,“我不讨厭他,如果他願意站得離我更近些,再近些,我一定能感受一種難以置信的安心……說實話,我開始有些相信你說的話了。但是我自己的家人呢?我又為什麼不留在格林德瓦?”
失憶未必就是壞事……他忘掉了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也就不用承受那些痛苦了。記憶像是一大堆顔色各異的豆子,被拌在一起絞成了漿糊,就看不出原本的顔色。但忘卻沒準是好事,如果能使他更加勇敢、快活、自如地向前看。
他還記得格林德瓦,記得父母和弟弟米切爾……他記得一切應該記住的事,腦子裡的醫學知識雖然模糊了,但倒也算不上倒退。可是關于德米特裡,天知道他究竟還能記得多少了。
西裡爾困惑而茫然地想了一小會,隻覺得腦袋又沉又疼,就懶得再想了——随它去吧,既然想不起來,想來也不是什麼十分要緊的事。
看來,西裡爾是真的摔壞了腦子。米佳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你的名字聽起來像是東歐人……莫非是我曾外祖母的親人?她是從沙俄逃過來的,自稱是沙俄皇室公主安娜斯塔西娅的女家庭禮儀教師,雖然誰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可是她的包裹裡的确裝滿了皇室的值錢玩意。”西裡爾忽然快快活活地笑了起來。“你看,她給我遺傳了一隻灰色的左眼。她的确是個活了好久的、迂腐、吵鬧但很了不起的老太太——足足活了一百多歲才去世,真是太了不起啦!在我小的時候,家裡面甚至還有一大堆來自沙俄皇室的财物。”
提起“沙俄皇室”,西裡爾忽然變得容光煥發、神采奕奕。他幻想德米特裡是個腰包裡揣滿了錢的有錢親戚,就連一雙灰度極高的異色的眼睛裡面都冒出了貪得無厭的可笑金光……畢竟,誰會讨厭腰纏萬貫的小親戚呢!
他欣喜萬分地瞅着小德米特裡:“我的曾外祖母曾經送給我一個精美的紅色克爾奇小母雞彩蛋,還有10套産自莫斯科的銀燭台和8個枝狀金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