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天使真的存在,那麼德米特裡·尼古拉耶維奇便猶如天使一般美麗。和美麗的母親一樣,他有一雙使人青睐有加的淡金色杏眼,色如正午日光下的香槟酒,眼神卻沉靜、深邃而憂郁——天知道他從他的母親那裡遺傳到了多少。但他至少遺傳到了她的美貌,以後一定會成長為妩媚多姿卻因目中無人而使人癫狂的美少年。
然而現在,孩童的身體輕得使人憐愛,完全沒有變聲的稚嫩嗓音也很難跟“妩媚”扯得上什麼關系。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登上海上的船。好在他并沒有暈船,不像瓦倫蒂娜初來乍到的那一會就吐得天昏地暗。
瓦倫蒂娜就像姐姐一樣維護他……不過他至少也看到了。在罪惡面前,人類特别是女人的善良簡直就像被扔進碎紙機的舊報紙一般被輕而易舉地攪碎了。
人們付出下流的代價,交易到的也隻能是同類的下流的好處。此時船隻駛向的正是某人許諾給他們的天堂,船票卻不是免費的。
不過,倘若通向天堂的路,本身就要以欲望與不幸鋪就,那麼這座天堂,本身又算得上有多優美麼?
德米特裡的母親讓他做個唯物主義者(她的父親也是這樣教育她的),所以他并沒有什麼進入天堂的理想。然而,那似乎不太重要了。以後不管發生什麼,好像都不會比現在更惡心。
德米特裡木然地坐着,心裡一直想着自己的母親。他知道,卡捷琳娜·尼古拉耶維奇也許算不上一個慈愛的好母親。藝術與文學的緘默是在她臨近30歲時才匆匆到來,因而她的才華并不能稱作英年早逝。但她還有更多值得稱道的美好品德,比如她那令人垂涎欲滴的美貌與青春。美麗的人兒哪怕出演下三濫的戲劇,從藝術角度看來也絕不算是附庸風雅——即便特維爾的劇院并不如維也納一般遍布大街小巷,也總會有她負擔得起的演出吧。
那是一個比冬季還要寒冷的深秋的早晨。卡捷琳娜·費奧多羅芙娜鼓起勇氣,清晨出去叫了輛馬車,去遠在莫斯科的花卉市場買了一束淡黃色的玫瑰花——她想她正如這束玫瑰花一般年輕而美麗。但當她趕回伏爾加河畔的家中,欣喜若狂地将花束從自己胸前的大衣中拿出時,卻發現玫瑰花已經被凍死許久。
她的心靈已經冷了。她和她的父親一樣,嘴唇也不能區分美酒和毒藥的味道。但如果命運注定要判她死刑,那旁人得到的也不過是緩刑。
那位母親的臉幾乎就像蔬菜湯一樣蒼白。她總算意識到自己并不如結婚之前一樣美麗,追求者更是成指數式地下跌。她本想高傲地為了她死去的丈夫做個貞潔烈婦,但現在卻前所未有地想要找一個男人約會。
她并非一個精力旺盛的女人。與之相反,她很美麗、很孤僻,而又自視甚高。在丈夫去世以後但父親還活着的時候,她會像趕野狗一樣厭惡地驅散她狂熱的追求者們。但在她那個為數不多優點就是忠貞不二的軍官父親費奧多爾·尼古拉耶維奇自盡以後,她忽然開始幻想會一個天真無知的的美青年一廂情願地迷戀她染血的青春的羽翼。然後,她一定還是會像驅散其他人一樣驅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