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中注定做沒有家室的流浪者,在孤獨的生活裡度着沉悶的歲月,然而我像保存神聖的紀念品似的保存着她那些短簡,那枝枯了的天竺花……一支無足輕重的小草的淡淡氣息卻比一個人所有的快樂,所有的哀愁存在得更長久——甚至比人本身還要存在得更長久呢。
——屠格涅夫《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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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德米特裡并不知道瓦倫蒂娜跟船員們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交易。他隻是毫無知覺地接受她的恩惠,想要報答她,卻又無計可施。但有那麼一天,他忽然被瓦連京喚去吃暗紫色的葡萄。于是他問道:“瓦倫蒂娜能吃嗎?”
“不,那是給你的——你的特權,小寶貝。”
“如果她吃不了,那我也不吃。”
但船長并沒有理會他,隻是笑着,鄭重其事地把啟酒器與一支葡萄酒交到他的手上。
“讓我來教你用啟酒器,今後你肯定用得上。
德米特裡忠實地照做了。但他的手指太抖了,竟失手将那支葡萄酒掉到地上,酒瓶蹦跳了兩下,有驚無險地沒有摔碎。
那一瞬間,瓦連京一定是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恐懼。他害怕遭到懲罰,像籠子裡的動物一樣瑟瑟發抖地縮起身體——哎呀,真是個笨手笨腳、但又惹人憐愛的小美神。瓦連京沒有發火,而是頗為愉快地為他代勞了。
“你喝了幾杯,瓦倫蒂娜就能得到幾天的假期。”他輕輕拉過男孩子的肩膀,往高腳杯裡倒上血色的酒液。“來吧,喝一些試試吧。沒準你會喜歡呢?”
小男孩面露難色,但還是照做了。
他剛喝了一口,就嘔在厚厚的地毯上。可他并沒有停下,隻是小口小口地抿着酒。随着暗紅色的酒液被咽下去,那張精緻的小臉蛋上慢慢燃燒起了玫瑰色的紅暈。
“夠了,我的小睡美人。”瓦連京拿走了他手中的高腳杯。“夠了,快别喝了。回去吧,你為瓦倫蒂娜做的已經夠多啦。”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将酒杯從德米特裡的手中奪了回來(這孩子抓握酒杯的力氣真是相當可怕)。
可惜瓦連京似乎很快就将“小睡美人”的願望抛諸腦後了。他言而無信,瓦倫蒂娜在第二天就再次遭遇了侮辱,還是被人抓着頭發,興緻勃勃地拖過去的。
這一次她直到半夜才回來。年輕的烏克蘭女孩臉上已不見了往日的笑容,默不作聲,精神恍惚,臉上有着指甲抓出的血痕。但她并沒有失去意識,依舊固執謹慎地把面包掰成兩半,其中的一半塞給她沒有血緣關系的可憐的小弟弟。
“米佳,你知道麼。有些人打從一開始就不是被造物主懷着愛意和期待所創造出來的,因而他們的一生都是悲劇。很不幸的是,我恰好就是其中之一。想想看,如果不是責任心作祟,誰又願意把僅有一塊的面包掰開分給别人吃呢。”那女孩說着,便因為難以忍受的疼痛在夜裡發出細弱的啼哭。
“是啊,私吞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然而我無可救藥地深愛着你,不願意看到你受罪、挨餓……有些人的眼神太使人心碎,讓人根本不忍心、也不能再多看一眼!”
她說着,便繼續自顧自地哭起來……瓦倫蒂娜·赫梅裡尼斯卡娅,莫非你也曾犯下了罪孽嗎?否則你為何注定要哭得這樣悲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