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冷冰冰的、臉色蒼白的男人,黑頭發,穿着黑衣服。雖然是夏天,深灰色的圍巾卻像上吊繩似地緊緊系在脖子上。他身材瘦長,抿着的嘴角充滿對周遭的猜忌與懷疑,像是白日裡一條忽然出現的鬼影。一隻手揣在大衣口袋裡。于此同時,另一隻袖管裡卻伸出了優雅得仿佛鋼琴家、卻與這副畏手畏腳的鬼樣并不十分相稱的漂亮的手。
不知為何,他總是渾然不覺地貼着牆壁,駝着背,像是害怕撞到了什麼人——不,或許更像是害怕被某個突然竄出來的家夥給撞倒了。在瞧見等人的弗拉基米爾與德米特裡(他們本是在這裡等着葉戈爾過來接應)時,他的腳步便忽然停下了,像一尊雕像似地停在距離他們僅有兩俄尺的地方。在意識到自己正被兩個俄羅斯人同時打量時,陌生人扯動嘴角,不安地笑了笑,随即低下頭,從口袋裡掏出香煙。
隻有湊近了看,德米特裡才注意到這是一個無論相貌還是扮相都堪稱英俊的年輕男人,生着一張頗有文學家氣質的俊美的鵝蛋臉,指甲也修理得一絲不苟。他有一雙憂郁而别緻的眼睛,左邊是灰色,右邊則是淺綠色。他叫西裡爾·費德勒·席林,是個有法國、俄國和猶太人血統的瑞士人。馬上德米特裡就會知曉這個名字,而且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不知為何,他的眼神顯得銳利。德米特裡就一言不發地低下頭,默默地打量着地面。但他還沒來得及過多反應,弗拉基米爾的手就惡狠狠地掰起他的下巴——這個動作讓米佳的腦子裡幾乎一片空白。
“你在做什麼?!”他看到那個陌生男人的眼睛裡忽然流露出恐懼與憤怒,一把扯住弗拉基米爾的衣袖——像是要跟俄國人理論似的。這舉動讓德米特裡不解地睜大眼睛,但眼睛很快就被弗拉基米爾用手體貼地遮上——年長者雖說沒有惡意,但一定是想看看眼前這個過度反應的陌生人在面對真正的暴行時會做出何種反應。
“您呀。有所不知。他是俄羅斯人,能去的地方多得是……瞧瞧這俊秀的小臉蛋,是不是頗有些伯恩·安德森的意味?他可以在某些俱樂部裡招徕顧客,陪那幫心滿意足的上等人睡覺呀。在那邊,好這一口的多得是呢!為了慶祝他們擊碎了那個堅不可摧的鋼鐵怪物,美利堅的貴人們就已經痛飲了好幾年的香槟——熱心腸的美國佬當然樂意關懷她落難的孩子們,不過,要用雄雞和迪克(cock and dick)。他們都願意拿手下敗将找些樂子,花多少錢都行,折磨落魄的可敬強敵正是美國佬為數不多的美德之一……我們的小明星隻要像今天這樣好端端地站在那裡,富佬們就會為了争奪他的初夜權打得不可開交喽。”
弗拉基米爾用英語粗聲粗氣地說着,同時語調頗為輕快——仿佛他自己就不是俄羅斯人一般。算了,他知道小男孩聽不懂。何況這個圓滑且狡猾的俄國男人慣會在社交中使用這些油嘴滑舌的手段。
“你敢碰他,”身材苗條的年輕男人狂怒地瞪大眼睛,原本插在口袋裡的右手都高高揚起,像是要跟眼前高大強壯的俄國男人決鬥一般。“我就立刻殺了你!”
俄國人聳了聳肩:“可是,這跟你有什麼關系呢。何況,你殺了我,今後誰來給他飯吃——你嗎?”
弗拉基米爾毫不畏懼、頗有興緻地對眼前的陌生人露出微笑,直到對方羞愧難當地把手放了下去。
西裡爾哭喪着臉。他本就裹着黑衣,頹喪的時候簡直像是一攤被太陽烤化了的粘在地上的石油——但不知何時,手裡就多出了一把同樣黑漆漆的槍。
“滾!”他咬牙切齒地握住槍支,眼圈紅得仿佛就要當場哭出來一般。“你這個畜生——你怎麼敢用這種話,侮辱一個這麼小的孩子!”
槍支跟别的冷兵器到底并不一樣,也最擅長抹平體力上的差異。這樣近的距離,西裡爾的手腕卻絲毫不抖,黑洞洞的槍口一直精準指向“壞蛋”弗拉基米爾的要害——俄國人大概也可以推測。眼前的年輕人并非是那種在美利堅的大街上靠身上别着一把槍狐假虎威的膽小鬼,一定是一個槍法精準、大概率曾經開槍殺過人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