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德米特裡拿着三明治,目光卻不安地移向了别處,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當西裡爾問他:這餐是不是不合你胃口。他都隻是閉上了眼睛,看起來什麼都不願意說。
他被傷得太深了,隻靠食物是無法拯救他的。不知為何,看着德米特裡的眼睛,西裡爾忽然就生出了同情。然而他還是想要拯救德米特裡,不想看到他的眼睛裡露出無助與絕望。但當他想要去拉米佳的手時,那孩子倉皇地掙脫開了。
當西裡爾·席林醒酒時,便表現出與前一晚截然不符的耐心與穩重。說他完全不會因此感到失望與震驚,那多半也是假的。但他并沒有聲嘶力竭地責備德米特裡忘恩負義,隻是淡漠地點點頭,說自己要去診所上班了,囑咐他一定要緊跟上來。
“沒關系,你害怕我也是很正常的,換誰都會害怕的。等你願意接受的時候再說吧。”
在他出門的時候,米佳便困惑地跟在他身後——與此同時手裡還拿着那個三明治呢。
西裡爾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即使左灰右綠的眼睛露出這樣的眼神,看起來有些怪異與突兀,但他眼裡的溫柔卻并不是裝出來的。
德米特裡在西裡爾工作的診所裡再度遇見了葉戈爾……不,此時應該恭順地稱之為瓦西裡才是(注冊名是瓦西裡·烏塔拉涅科夫)。見到德米特裡的時候,俄國人的表情裡沒有表現出過多驚訝。他隻是向他平平無奇地問了好,語氣平靜得像是看見了什麼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他喝了許多啤酒。”見到瓦西裡,德米特裡便這樣告訴他。
聽聞此話,高大的俄國人便乜斜着眼睛打量起西裡爾。
“我早就說了,你是醫生,應該愛惜身體,少喝點酒。你不能像診所裡的英國人一樣堕落。”
聽聞此話,瑞士人慚愧得滿臉通紅,但仍氣勢洶洶地用俄語為自己辯解:“您是說了這話不假,但我哪裡跟您發誓過自己再也不會喝酒了呢?”
“或許在某一次喝醉酒之後吧。”
“您又在拿我尋開心了。喝醉了酒的人,說話有什麼可信的呢?”
“這話可不對,西裡爾。那天你喝多了,我給你報了個五位數的數字,讓你好好記得,第二天告訴我——最後,你不還是好好地記得了嗎?”
“您怎麼能拿一個五位數的數字跟喝醉酒後的瘋話相提并論,記得又能說明什麼?何況,就算我跟你撒了謊,那又能如何?我們沒法保證自己聽到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就像我們很難保證自己這一生都不會買到假貨一樣——不,應該說是一生都不遇到壞人。要想讓自己全然不被欺騙,除非是提前假設别人說的每句話都是假的。要想讓自己永遠遇不到惡棍,除非你早早就死在襁褓裡——”
要麼終生受騙,要麼死于襁褓。聽着這場有關酗酒的奇異的辯論,德米特裡默默低下頭,咬了一口三明治。他忽然覺得,即使自己要被西裡爾這樣的男人毒死,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