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裡爾·席林是診所裡的新人醫生,在這工作還不滿三個月。
此前俄國人瓦西裡看中了西裡爾的才能,收留了這個剛剛重見天日、精神恍惚的年輕人,還給了他工作。彼時西裡爾剛一聲不吭地搬到這裡,看起來像個居無定所的亡魂。他不信任任何人也不跟任何人說話,晦暗不明的眼睛裡寫滿了憤世嫉俗的怨恨。他幾乎沒有任何掙紮的意思,就冷漠地接受了來自陌生男人的安排。俄國人斷定西裡爾有嚴重的心理疾病,即使對方什麼都不願意告訴他。
實話實說,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西裡爾·席林被他人憐愛的時間比被他人傷害的時間要長太多,遇見的好人也比壞人要多太多。因此隻要别人稍微善待他,他就會輕而易舉地相信對方——他太輕信了,單純的西裡爾。總是給予得太多,但索取得太少,更是從來沒有真正學會懷疑他人的良心。
“如果可以,你就把我當成你的朋友。”俄國人隻是這樣勸慰他,他便将自己内心的悲憤一股腦說了出來,包括自己曾在美國大兵雅各布·莫納斯特拉的手裡受到的“非自願性接觸”。
老實說,即使西裡爾含糊其辭,堅持使用了委婉正式的表達,但這聽起來依舊是一種可怕的羞辱。此前這個心情低落的年輕男人一定很少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剛說完便不能自已,無助地哭泣起來。想來他一定是太痛苦了。他沒有朋友,無法向誰訴說内心的苦楚。
他隻跟俄國人說過這些事。而瓦西裡是個守口如瓶的行家,這事本不該鬧得人盡皆知的。然而不幸的是,當時恰好有個認識西裡爾的家夥剛服完兵役回來,就一傳十、十傳百,把軍醫與上尉在軍隊裡發生的性醜聞添油加醋,傳得沸沸揚揚。于是西裡爾就成了一個人盡皆知的醫生男妓。
當然,瓦西裡有時會強迫西裡爾加班,特别是在外面剛發生過械鬥、人手不足以後。但即便如此,俄國人的确從來沒有背叛過西裡爾,也不會允許别人欺負他。
德米特裡在診所裡待了幾天,就連續吃了幾天西裡爾做的三明治。他當然沒有中毒,于是便在一周後把這個發現告訴了瓦西裡。
“怎麼可能有毒,那平常都是我自己吃的。”
瑞士人對米佳深重的猜疑心感到詫異,便有些驚愕地搖搖頭。
“再說,我也沒有什麼傷害你的理由……”
實話實說,西裡爾·席林即使纖瘦(有時候看起來甚至有些半死不活),但的确是個相當俊美,甚至可以說有着病弱之美的瑞士男人。與此前那副醉酒時形容枯槁、胡言亂語的形象不同,他做事嚴謹、沉默寡言,用有潔癖的雙手把下巴刮得幹幹淨淨,沒有一根胡子。在心事重重的眉毛底下,那雙左灰右綠的眼睛總是顯得甯靜、憂郁而深邃——借用雅各布·莫納斯特拉的話來說:“一隻好像鉛塊一樣灰,另一隻綠眼睛顔色好像石縫裡星星點點的青苔。”
在這沒多久,他就展示出與外表截然不同的性情與美德。這個穩重、勤奮而忠實的瑞士人絕不能算輕浮的那種人,相反還很容易害羞與不安。舉止總是顯得溫柔,不會發出一絲引人耳目的聲響,有時甚至有些含羞帶怯。
此外,他很笨拙,不擅長表達愛意更不會說些含情脈脈的情話,有時候話語裡甚至顯得有些冷漠刻薄。但這些缺陷并不足以掩蓋他那孤獨而深奧的魅力。雖說不少人因為那個可疑的性取向問題對他敬而遠之,但作為一個華盛頓大學畢業的22歲英俊單身漢,他的女人緣其實一直很好。鎮上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比如說父母都來自愛爾蘭的喬治亞·斯威尼。
她經常給他送上手工編織的禮物,比如繡着三葉草的羊毛圍巾。而他不置可否,秉持等量交換的原則,會一聲不吭地帶着價格合适的禮物送還回去。他的物品總是嚴苛地整齊擺放,包括禮品也一樣。
喬治亞總是過來看他。幾天後,德米特裡便認識了她,還與西裡爾談起了那個傾慕于他的愛爾蘭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