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不明白。”
隻是輕微眨了眨眼睛,西裡爾就嘗到了自己眼淚的味道。他想更加從容穩重些,而不是在别人面前哭,隻好努力地擦着流下來的眼淚。
“因為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現在這副凄慘的模樣……”
好吧,這下西裡爾徹底失控地哭了。他哭得無聲無息,像演一場洶湧的默劇。雖說他總是過度貶低自己的人格,但或許的确比自以為的還要脆弱許多。
“不,德米特裡,他們說的不對,所有人說的都不對,我壓根就不想死!我想好起來,甚至想把那些有關死亡的念頭全部驅趕出去——說我一門心思隻想着靠死逃避責任,那分明就是對我人格的污蔑!我想活着,不會痛苦也不會哀傷地活着……我想救自己,試過了醫書上寫着的所有方法,也聽了很多醫生的建議,但是沒用,全部沒用……我真的是太累了,想休息……我經常懷疑自己是多餘的、不應該存在于此的人,即使别人總告訴我并不是這樣,可我還是忍不住這樣想……我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對不起,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這些話隻會讓你痛苦,什麼忙都幫不上。”
忍一下就好了,也沒有那麼疼——他總是這麼告訴自己,實際上卻比預想中還要疼痛太多了。
他之所以說想死,可不是為了被誰看見。他隻是覺得,即使自己死了,肯定也不會驚動誰的,更不會讓人痛苦。人們的生活還是一樣的。
“不要說對不起,西裡爾,聽我說幾句話吧……如果你真的沒辦法,想休息,我肯定會盡力阻攔你……不止是我,也會有别人想要阻攔你的。即使我一個人救不下你,我也會去請求别人幫你。可如果即使這樣,你最後還是要死……抱歉,那我隻能向你發誓,絕不會讓你白白死去。或許我應該寸步不離地跟着你才好?”
德米特裡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接下來的話到底是能讓西裡爾好受些,還是隻會徒勞地将他推向更深處……此時他的哥哥,真的是太陰晴不定,太難以捉摸了。
他決定說下去。
“西裡爾,我不願意讓你就此死去。但如果你真的渴望離開這,在别處得到平靜,我也隻能尊重你……死并不美妙,向往死亡算不上一個聰明、勇敢的念頭,跟禮數與優雅大概也沒什麼關系……哥哥,但你不愛誇大其詞,或許在你看來,即使是死亡也不過是解除痛苦的醫學手段罷了。不過,你如果不是痛得受不了,恐怕也不會輕易想到死。我即使不認同,也實在不忍心指責你。選擇躺到墳墓裡,既稱不上犯罪也不違反道德,可墳墓裡也隻有無法回頭的沉默與孤寂……死亡除了讓你白白多付一塊墳墓的錢,什麼結果都沒有。西裡爾,除了死,你想要什麼,我就替你找來什麼,因為我想讓你幸福——哪怕是最任性的願望。”
他想要給你一個答案,一個死亡之外的答案。
西裡爾沉默不語,總是暴露在外而太冷的手沉默、顫抖着。
他讓德米特裡耐心地等了很久。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能說出這種話。”
“不知道,我隻是覺得自己必須跟你說這些。”
即使西裡爾把那些事情都忘了,它們也依舊存在。溫柔與理解可不是德米特裡·尼古拉耶維奇的本性,可他畢竟是西裡爾用接近無私的耐心慢慢糾正、教育出來的。倘若以前那個被殺死、摧毀的西裡爾能夠面對現在,或許并不會指責、質問自己的失敗,談不上失望,更别說絕望了……他大概隻會同情,哀憐一個深陷痛苦無法自拔的可憐人,然後試着讓他好受些。
西裡爾對這些話感到熟悉,他試着理解那些難以言說的感情。接着他突然明白這些就像是很早以前的自己可能會說的話。
給予得太多,索要得卻又太少。
“啊,米佳……請您,請你抱我一下吧……”
……他熱淚盈眶,又有些想哭了。但奇怪的是,這次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委屈,似乎隻有無法言喻的甯靜,一種憂郁而溫和的甯靜。德米特裡向他笑了笑,輕輕握住他總是想要藏起來的左手。
“說什麼呢,西裡爾,這一點都不任性。我幫助你,這不需要理由。因為我們是家人。”
“……那我能不能請您回到家裡,替我把書架上那本俄語寫的吉皮烏斯詩集拿來呢。”
“我沒想到你會愛讀詩……但是好的,我會盡快。”
“嗯……那不是我自己買的,老實說,詩歌,跟我的氣質或許也不太相配。”西裡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那是朋友送的禮物……她叫希爾維娅·阿斯特利。不知為什麼,我突然特别想找到它,然後讀一讀裡面的詩……不管怎麼說,這理由可真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