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歸甯臉上的笑容還沒消融徹底,聽見這句話又徹底僵住,在一片冷寂中,他對封隐作出了回答:“不用。”
封隐沒有看他。
隻聽見他說:“我沒有多想活着。就如你所說,在這個世界是不會快樂的。”
孟歸甯轉身下樓,與早起趕到司裡的任職人員們逆行,最後消失在梯井裡。
孟歸甯回了主家。這兒的氣氛還是他習慣的,一如往常的安靜。
十月尾的北城開始降溫,窗簾被傭人換成了暖色調,企圖為這個并不溫暖的地方增添些許的柔和。
隔着餐桌,他吞咽下最後一口早餐,然後在這規矩森嚴、食不言的用餐時刻,他第二次開口說話:“我會去一趟日本。”
父親獨坐高位,聞言,因長久蹙眉而形成的溝壑逐漸加深,“為什麼。”
孟歸甯看向他:“…我也不想引來你的不快,但我這是最後一次違反規矩。”
得到一句不算重要的解釋,孟父這才重複一遍問話:“為什麼。”
“去日本殺幾個人,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證明孟家的清白,我很合适。”孟歸甯簡略回答原因及動機,“邊境出了很多岔子,司裡決定從根源上斷絕,我同樣很合适。”
孟父的目光如鷹,盯着視野裡的人,終于開了金口:“那個不需要你去處理。”
孟歸甯無波無瀾地眨了一下眼睛,沒有反問自己父親,這句話的含義幾何,隻說:“我隻是在通知您們。”
他的母親放下了筷子,與餐具磕碰,發出了幾乎從不會在餐桌上出現的刺耳聲音。
但她沒有說話。
“封司長決定讓你去死?”孟父一針見血的發問,明明是疑問句,卻被他說出了陳述。
“我自己選擇的。”孟歸甯同樣陳述回答他,“我想清清白白的走。”
“我們本就是清白的!”中年男人的情緒竟然産生波動,且極不平和:“也不需要你去為孟家作出證明,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孟歸甯起身,微微躬腰:“父親,母親…再見。”
“歸甯!”餐桌上的另一位婦人終于開口說話,“請回來!”
“孟歸甯!你敢踏出去一步,你就不是我孟際中的兒子!孟歸甯!”
青年慢步走向門口,在踏出家門的那一步時,一個白色碟子被砸碎在他的腳邊。
他的步伐停頓了一下,但也隻是停頓了一下。
然後大步流星地離開他們的視野。
*
繼菲爾·羅徹斯特這位在新聞界最為活躍的自由新聞者死亡之後,諸多新聞者争先恐後地冒頭,恐慌錯失了成為領頭羊的良機。
十一月的初旬,一條視頻内容足以用“混亂”冠名的實時新聞轉載登上了Broken ear的熱搜榜,并以極快的速度攀升至榜一。
封隐在這天一大早,抽空去了一趟中央議事會廳。他倒是不需要趕時間去參加一個冗長的會議,畢竟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
九月的間諜事件經過了三個重要政治人物下馬,至今仍沒有徹底落下終點。
議事會廳的紅綢緞仍然鮮亮奪目,封隐的白頭發與之擦過,稀有的發色令人矚目。
看見了反間諜機關與政治保衛機關的相關工作者,封隐微笑着,破天荒地主動上前打招呼——雖然他都記不清誰是誰。
“各位早上好,這…是還沒休息?”封隐目睹對方幾人臉上的嚴肅與不易察覺的疲憊,貼心問道:“工作太過忙碌了?”
“封副司長今天突然來這兒,不也知道是為什麼嗎?”這位中年男人可沒閑心去與他寒暄,“Broken ear都傳瘋了。”
反間諜機關與政治保衛機關擁有法律規定的公安機關的偵查、預審、執行權,所以哪怕他們是非共生者,也同樣擁有登陸Broken ear的賬号。
“人民愛國,甯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度總會令我側目感慨。”封隐皮笑肉不笑道,“我司就算是前職員,具有這樣的品質,我也寬慰我自己功夫不負有心人。”
封隐的場面話總教人挑不出毛病來,即便在場的諸位都心如明鏡。
聽懂封隐并不宣之于口的内涵,其餘人的臉色青紅交加,難堪的神态一時間無法掩藏。
“這屬于正向能量,不是嗎?”封隐的嘴角噙着一絲弧度,“可得在上議文件中好好誇才行啊,不然可是辜負一個青年的赤誠。”
“話雖如此,但此舉動…魯莽沖動…”
“好歹是祖國的大好青年…這…”
“我還沒到看不清國際形勢的狀況。”封隐的笑容稍顯冷淡,“和平之下總有代價,甯願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個…難道各位不是這樣想的嗎?”
這算是将人綁在道德制高點之上了。
封隐倒沒多說什麼,點頭示意後便離開,路過一個拐角處時碰見了一個中年男人。
“孟先生,這是許久未見。”封隐邊往外走邊與他打招呼,後者漠然着神色,沒有解釋自己為何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兒。
“我相信你能理解的。”封隐望着黎明破曉的天際,孟際中幹啞着嗓子,說:“我也隻能理解。”
“天亮了。”有些冷冽的風刮動着衣角,封隐好似聽見了國歌,慷锵有力,澎湃激昂。
孟際中藏起哽咽,輕聲附和,“是啊,天亮了。”
在視野裡的一片朦胧中,太陽升起來了,月亮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