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眼裡開始有光芒時,老巫女欣慰地揉揉我的腦袋,覺得自己沒有白費力氣,她說我和永恒核心已經有了斬不斷的聯系,就像巫女一族與核心的關系那般,在周遊世界的時候,要小心被有心人利用。
我把這些話牢牢地記住,絕對不會輕易顯露出自己與旁人的不同。
離開警備團的第三年,老巫女壽終正寝,我回來過一趟為她送行。這時,族内已經又選出了新任的銀發巫女,小小的少女還很懵懂。
本已經在我心裡模糊的生死邊界又清晰起來,老巫女是年紀到了,自然死亡的,這對她來說,是一件喜事。起碼在她任職的這些年裡是非常太平的。
我繼續上路,去很多地方,還去城裡找過班德洛。可是他老了,我十年看他一次,每一回他都以不一樣的姿态呈現。
直到,我參加了他的葬禮。
班德洛也自然死亡了,享年八十九歲。
不知不覺,我已經不再計算自己的年齡,我早就過了和特利迦約定的一百歲。
說是一個披着人皮的怪物也不為過,割裂的傷口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愈合,能跳得更高,看得更遠,跑得更快。
我去了那座和特利迦去過的雪山,這一次沒有日照金山,卻有着冰封千裡的鵝毛大雪,我實現了雪中漫步的想法。
但是是我一個人。
踏遍千山萬水,走過曾經的路,把記憶裡的景色再尋找一遍,我怕他會在這些地方悄悄地重新誕生了。
一起放過的煙花,看過的日出,踩過的海灘,把兩個人一起經曆過的重複幾次,重複無數次……
總會有新的景象,還會有新的見聞,但這些都抵不過和特利迦一起經曆過的回憶。
我确實被他延續了生命,但我又好像被他摁下了暫停鍵。
永遠地停在了他消失的那天。
我懷着希望,又滿目彷徨。
有時候數十天連續夢到過去,那些點點滴滴彙聚出來的回憶有時讓我能傻樂一天,有時又讓我擺爛不能動。
幹脆想着,抱着回憶過,也不是不行。
歲月太漫長,希望太渺茫。是這樣一直抱着一點點希望跋山涉水更辛苦,還是摟着回憶虛度光陰更可悲。
一時無比振作,覺得我一定會找到,一時無比痛苦,覺得我在白費力氣,我的思緒不受控制,還會胡亂發脾氣。
回到曾經和特利迦的家,我就會站在院子裡大喊大叫。
我已經不養盆栽花了,那些花草早就送了别人,隻有在旅途累極時,我才會匆匆回來休息數月,然後再漫無目的地出發。
在極地看冰川,看極光,去釣魚,在山谷踏青,編花環,放風筝,在島嶼看海鳥遷徙,在沙漠滑沙,在草原看篝火數星星,那些曾經和特利迦做過的事情,我一個人再經曆一遍,兩遍,三四五遍。
不知道是對我的懲罰,還是寬慰。
十二年的相處很短暫,卻能有這麼多回憶。
有時候我在清晨起來會恍惚一下,能記得光暗巨人和我的人可能已經沒有了,班德洛死了幾百年了,老巫女走得更久。
還能記得光暗巨人的,隻有那些壽命悠長的怪獸和外星種族。
但是啊,從特利迦手底下活下來的似乎也不多,因為和他産生交際的種族真的太少了。
好像我是他唯一留下來的具體遺産。
我每到一個新的地方,就會用自己蹩腳的畫作來介紹特利迦,然後去向當地人打聽。
你好,有沒有見過這樣一位光暗一體的巨人?
你好,介紹下,這是我男朋友,你們見過嗎?
你好,如果有我對象的消息,還請告知,感激不盡。
你好,請問見過一個叫特利迦的光暗巨人嗎。
我的思維和情緒度過了一段漫長的,混亂的時光,在這期間我無數次懷疑自己,然後又挺了過來,接着繼續出發去尋找光與暗的融合。
不管是光之巨人還是黑暗巨人,都是很純粹的姿态,像特利迦那樣的,還真是别具一格的存在。
兜兜轉轉……竟是這麼過了七百年。
地球警備團換了一茬又一茬的巫女和隊員,但與黑暗巨人的戰争竟然是越打越激烈,并且因為新首領的出現而變得更為艱難。
我其實不是很關心,畢竟我忙着找特利迦,并且,我有了一個新消息,柏斯尼斯族商販說無意間聽到一個巨人叫特利迦,在邊緣秘境出沒過。
我當然要去找啊!就算隻是巧合,就算隻是聽錯,這些年來的錯誤信息我也接收到了很多了,沒關系,我都會去辨認。
因為忙着找特利迦,而忽略了警備團,但是我很快就知道,這種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是要遭到報應的。
這天我正準備收拾行囊,去往邊緣秘境。
“砰——”
外面響起劇烈的震動聲,像是什麼龐然大物落在地面上。又是哪個不長眼的怪獸敢過來?是因為随着時間的推移,宮殿裡屬于特利迦的氣息逐漸消失,這些怪獸又敢來找我麻煩了是吧。
按理說,我已經能很好地掩藏體内永恒核心的氣息。
這七百年來,敢直接在門口叫嚣的怪獸,真的不超過一隻手,上一次還是在兩百年前,隻不過被警備團飼養的正義怪獸給擊退了。
“嘩——”
根本沒等到我出去看看哪路妖怪來找茬,我的小房子就被剃頭一樣,被一道光線給削平了。
我驚愣在二樓的房間,整個樓頂已經沒了,陽光直接傾瀉下來,滿屋的灰塵飛舞。
從天而降巨大的手掌将我給抓住,被灰塵嗆得咳嗽幾下,我趴在巨人的大拇指上,看到一雙金色的眼燈。
這是非常陌生又魁梧的黑暗巨人,我曾經好像在避難時見到過。
“這麼簡單就抓住了?還真是意外呢。”
輕朗又帶着嘲諷的聲音響起,一個身姿瘦削點的藍白巨人走了過來。
我還沒将這兩個給打量完,又是兩道劇烈的落地聲,我周圍的地基都要塌了好嗎!把我愛的小屋弄破了,你們賠得起嗎!
這可是,承載了我和特利迦很多回憶的寶藏屋子!
有些憤怒地瞪着他們,這才看到其中一個身形妖娆的女戰士,用我人類的審美來看也是非常美麗的,金銀相配的膚色有着黑色點綴,頭頂的骨骼像是貓耳。
她臉上的淚痕讓她看着有些讓人憐惜,可那傲氣十足的口吻是十足的女王範。
“原來還不用特利迦出手,真是弱小啊。”
特、特利迦?
我聽到了特利迦的名字!不是我幻聽吧,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
心頭一震,我急切地望過去。
完全忽略了害怕,雖然這個局勢看起來是沖着我來的,并且是心懷不軌。可我滿心滿眼在意的都不是自己的安危了,而是看向了最後一位被叫作特利迦的戰士。
可是倒映在我瞳孔裡的身影并不是我熟悉的身姿。
他是銀灰色與黑交織而成的,藍色的計時器旁凹陷下去的一塊是金色的肌理,有着不規則的劃線。
嶙峋的外向生長骨骼纏繞了他整個身軀,臉确實神似特利迦,但細看,不一樣,眼燈的形狀變了,甚至有了黑色的紋路。
這是一位非常冷峻,看着酷似特利迦,甚至撞名特利迦的黑暗戰士。他不能說漂亮,而是冷酷,一種拒人千裡之外的淡漠。
“真礙眼啊,這些建築。”
女巨人隻是這麼随意說了一句,這個撞名特利迦的戰士看了眼殘破的小房子,還有緊挨着的巨大的宮殿。
他沒有任何反應,平舉雙手,一束黑紅色的光線在他雙臂間閃現,黑暗粒子盤旋聚攏,巨大的能量招式與特利迦的哉佩利敖也很相似。
轟然發射出的毀滅光線将我眼前的宮殿與房屋整個破壞,把我重要的一切都夷為平地。亂石飛濺,塵土飛揚,震撼人心的炸裂中,我覺得我的心口也被炸裂開。
捏着我的達貢彈開了一塊朝我飛來的磚石,似乎不會讓我輕易死掉。
在這一瞬間,我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喉嚨宛如被掐住。
我的家,我和特利迦一起的家。
無形的憤怒讓我扭曲了面目,就算被達貢抓握着,我也目眦欲裂地怒視着那個很像特利迦的黑暗戰士。
“你做了什麼!混蛋!我要殺了你!就算你長的像他,我也不會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