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蜍話音剛落,綢緞似的車廂猛地停了下來。
車底冒出炒飯似的油煙,連帶着車廂的劇烈搖晃,連裡面的人都跟随着人仰馬翻。
蟾蜍神奇地從車廂表皮跳了出來,掠過顧青蓮時害怕地縮了縮根本就沒有的脖子,它的眼睛還在向下滴血。
楊婉竹向後退了一步:“你知不知道,它的嘴巴可以吞下所有隻想上車不想交錢的人。”
“我交錢了。”顧青蓮聳聳肩,“好像是阿姐還沒有交錢。”
“……”
楊婉竹擔心顧青蓮扔不準,的确隻給了他一枚銀錢。
此刻蟾蜍正張着血眼睛瞪着她,嘴巴像個漏風的口袋大大的鼓起,好像在為什麼做着準備。
車廂裡有人提醒道:“快交錢,它馬上就要吃人了!”
楊婉竹的錢袋子系得太緊了,越着急越取不出錢來,眼看着危險向少女逼近,衆人都忍不住為她捏着一把汗。
顧青蓮冷冷瞥了蟾蜍一眼。
蟾蜍張大的嘴巴又迅猛地合住,楊婉竹拿出錢來它都不肯張嘴,大大的眼睛撲扇兩下,流出了豆子大的眼淚。
“蟾蜍哭了,蟾蜍哭了!”
“把蟾蜍欺負哭的人可以免票,恭喜姑娘,你免票了!恭喜我們,我們得救了!”
人們歡天喜地地把二人迎了上去,外來人口中還唱着家鄉的小調,婦人們熱情地挽着少女的手臂歡呼着:
“這是一隻吝啬的蟾蜍,隻肯吞金,不肯放人。為了活下去,我們不得不購買行徑途中的吃食和水。是那些賣貨的奸商搞出這隻蟾蜍,迫使我們不停地花錢,我的錢袋馬上就要被他們吃空了!隻有碰到一個能把它欺負哭的人,我們這節車廂的人才能夠獲救,多虧了你們!”
車上人滿為患,楊婉竹把小魔頭緊緊摟在懷裡,直到列車抵達下一站,車廂的門得以正常地打開,抵達目的地的人們魚貫而出。
“好心腸的姑娘,這個送給你!”
一個頂着漁帽的少年在下車後,朝車廂内抛來一件閃着銀光的東西。
東西從人們的腦袋上掠過,吧嗒掉在車闆上,是一串特别的海螺項鍊。
楊婉竹小心地把它撿了起來,再起身時,列車再次發動,眨眼間飛奔了出去。
“蟾蜍怪是你弄哭的,這份禮物也應該屬于你,”楊婉竹套圈似的,把項鍊套在他的身上,唇瓣抿了抿強調道:“對吧,好心腸的顧青蓮!”
夜風習習,那雙杏仁眼逆着月光撲閃着,似乎在期待着他的回應。
好心腸的,他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如果把她的心肝剖出來,該是怎樣的豔色。
目光轉瞬落在小腹上,貪婪的渴望在蠢蠢欲動。
與此同時,車身抽着水汽停在站牌邊,獨眼蟾蜍嘩啦一下拉開車門。
楊婉竹喊了聲到了,便不再管項鍊的事,拉着顧青蓮匆匆忙忙下了車。
比之白菜集市的晝夜不歇,此地略顯幽靜。
明月高懸,月光籠罩着一座密不透風的小樓,最頂層探出一座破敗的三角方亭。小樓的身後是雄偉的山峰,喇叭花漫山爬着。
其中有一隻巨型喇叭花在黑夜中發出幽紫色的光,蛇一樣貼着地蜿蜒行走着,最終盤踞在标注着“缥缈亭”三個字的站牌上,花蕊舌頭似的探出來,說道:“歡迎光顧缥缈亭。”
說完,吐出一塊玉牌,牌号九十九。
“好險,缥缈亭每夜隻能容納一百位顧客,原因是人太多了山體會被壓得塌陷,早說了小山怪應當好好鍛煉,一身的肉軟綿綿的,要是像牛兄弟那樣一身的腱子肉,八百頭豬踩上去都不會塌。”
楊婉竹一邊念叨,一邊握住了亭子上垂落的銀色粗繩,身後,男孩盤纏似的盤在她的腰間,她手腳并用,馬上便登上了缥缈亭。
“别抓得這麼用力,我的頭皮好痛!”
那截銀繩竟是一位白發蒼蒼老人的頭發。看守亭門的蠶爺爺抓撓着頭皮,看見少女愣了一下。
他大概是年老體衰,神經有些不清楚了,說話也颠三倒四:
“你這孩子,老些日子沒來了吧?真狠心啊,一直都不來看爺爺。把弟弟帶來啦?弟弟生得越來越漂亮了!千萬看管好了,不要誤入大老虎的地盤,他們很厲害的,會吃人的!”
楊婉竹溫聲道:“爺爺,他不是小竹弟弟。”
蠶爺爺似乎明白了什麼,哽咽地咽了口唾沫,撒手道:“好了乖孩子,去吧去吧。”
顧青蓮問:“他是誰?”
楊婉竹的聲音很靜:“看守亭門的蠶爺爺。”
他問的明明不是這個人,顧青蓮沒在這個問題上逗留太久,換了一個新問題道:“我們來這做什麼?”
亭子隻是缥缈亭的一個缥缈表象,往裡走别有洞天。
山體天然的洞穴裡,牆面被挖出數不清的小窟窿,有交易成功的商販把手伸進去取貨。
較少的人在洞穴内穿行,但因為洞穴逼仄狹窄,擦身而過時仍需避讓。
楊婉竹剛避過步履蹒跚的老妪,沒防住一個大喇叭猛沖上前,咋咋呼呼的聲音毫無預兆地放了出來,和内斂的歡迎截然不同。
“我最最親愛的朋友,我的遠行客,我的座上賓!”
它繞到顧青蓮的身邊:“你方才在問來缥缈亭做什麼?讓我這個老闆來告訴你吧,缥缈亭販賣着雲荒最好的靈器,你是坐車來的吧?那輛飽受人們喜愛的蟾蜍列車,就是一位仙府修者在來買靈器的路上創造出來的!關于那位修者的故事,白菜集市的多嘴怪會講給你聽,在缥缈亭,我們會幫助你找到最适合你的——唔唔!”
“吵死了。”顧青蓮伸手把喇叭口捏住。
楊婉竹一邊從錢袋子裡掏錢,一邊解釋道:“下節術法課大家會一起實戰演練瞬移術,你需要一把靈器。”
事實上是,陸池站在年年第一的狀元角度上,提出了一個很有學問的建議:修者行走雲荒,多半仰仗着術法,即便是魔頭也應當無法脫離天地之力,而隻有靈器認主,才能為自己所用,若兩方靈力相斥,勢如水火,則會暴體而亡。
還記得陸狀元當時是這樣總結的。
“所以說竹子,你的那位朋友大抵同你一樣,也是一位弱智女流,她心懷大義固然不錯,可能力有限,這種拯救天下的重擔怎麼能擔在她一個人瘦小的肩頭上呢?”陸池昂首挺胸,狂拍胸脯,“咳咳話說到這,你應該明白了吧?”
楊婉竹重重點頭:“明白了,你放心。”
如此說來,隻要選一件“不趁手”的靈器,說不定魔頭就會自行爆體而亡。
一來事出有因,二來毀屍滅迹神鬼不覺,紫竹也隻會說上一句:“看來這個弟弟,命也不好。”
她隻道大計将成,内心禁不住地歡呼雀躍,一路上的疲憊也一掃而空,但仍是做出一副泫然欲泣貌,搶過顧青蓮的手緊握着道:
“雖然說我們倚竹山莊避世絕俗,比不上梅嶺鹿家家大業大,可能給不了你最好的,但你叫我一聲阿姐,旁人有的,我怎麼舍得讓你沒有,今日這靈器,不論多貴,阿姐都給你買下來。”
不等拒絕,楊婉竹背過身假裝擦淚,回過頭對着大喇叭說道:“去,把你們缥缈亭仙力最盛的靈器給我拿過來。”
“得嘞您!”
鐵匣足足上有十八道鎖,每一道鎖需要兩枚金銀鑰匙以兩種不同的方式來打開,大喇叭忙乎了半天。
“據說這把寶劍是上古戰神在平生最得意的一戰中使用,滄海桑田,寶劍竟然未被湮滅,幾經輾轉落在了缥缈亭。戰神乃正道之光,若論靈力,該是一等一的鼎盛!”
在鐵匣打開的一刻,似有沖天金光噴薄而出,隻是待金光散去,裡面的劍卻沒什麼稀奇的,可以說是一塊破銅爛鐵。
楊婉竹微微失望,呵呵笑了兩聲。
顧青蓮更是别過臉去:“不喜歡。”
“不要急不要急嘛!這把寶劍沒有相上眼,我這裡還有件寶貝适合少俠!”
大喇叭對商販說了些什麼,商販會意,從山窟窿裡掏出一截純黑的鐵器。
楊婉竹蹙着眉頭:“這是?”
“這寶貝可大有來頭,最重要的是,它物美價廉!”大喇叭小聲道,“姑娘,實不相瞞,這是上古魔神的一截魔骨,在我們這放了好些日子一直都沒能賣出去。我看小兄弟氣質卓然,定能壓制住邪物,你要買的話,可以打對折哦!”
楊婉竹:“……”
顧青蓮盯着那截魔骨,心中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