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就宿在吃飯的酒樓。
星子飯米粒似的黏在夜空上,看着閃眼睛,顧青蓮擡手把窗戶合上,吹滅了恍恍惚惚的蠟燭,房屋一下子蒙了一層黑紗。
拔步床上的少女發出一聲夢呓的嘤咛,被子難逃被踹掉的惡運,好在有一個人已經可以在落地之前就熟練地撈起。
洞穴外有許多無依無靠的蟻卵,遇上風雪交加,沒有母蟻的庇護,它們很快就會被凍成一具屍體。多麼弱小脆弱,本該不屑一顧的,可顧青蓮卻很喜歡照顧它們。
因為它們不會厭惡他、瞧不起他、遠離他。
它們貪婪地享受着他帶來的溫暖庇佑,懵懂天真地與他親近,就仿佛少女在睡夢中朝他伸來的小腳丫。
他偶爾也撫摸它們,用自己的靈氣滋養它們的血肉,看着它們一個個舒舒服服睡着的樣子,他的心裡也會感到滿足。
是什麼被滿足了呢?
也許是幼年缺乏關懷的空殼,也許被抽幹吸盡的溫情。那個女人經常喂他吃甜,他貪婪地汲取着甜蜜的滋味,誘人的馨香刺激着味蕾,曾經多麼甜,将他抛棄後就有多麼苦辣。
他口中含着自己的血,嘴裡嚼着死獸的肉,他把一個個幼卵照顧得無微不至,等到它們破卵而出的一刻,再一口吞掉。
“阿姐,什麼時候被我吃掉呢?”
顧青蓮趴在床邊,目光如筆,溫柔地描摹着她的眉眼。
她和那些幼蟻們其實很不一樣,她的唇是粉的,生氣的時候會撅起來。她的眼是亮的,看向他的時候還會骨碌碌轉。
她的體溫是熱的,相較于他來溫暖,他更喜歡被她的手緊緊握住。她的腳的軟的,蹬在他胸前一點也不疼,癢癢的,連左心房的心髒都在跟着怦怦跳。
所以這樣的她能夠被他吃掉,是她的榮幸。
顧青蓮想着想着,便随着心意湊到了她的身前。
睡夢中的楊婉竹似乎夢到了可怕的東西,毫無預兆地揚手一巴掌,重重糊在顧青蓮的半張臉上,口中還嚷着夢話。
“神經病吧你!”
顧青蓮何曾被這樣打過,他愣了一瞬,臉頰火辣辣的滋味把他眼裡的興奮勾了出來。
少女掌心還貼在臉上,觸感綿密,一動不動的。
他便也不動,直到她的手在臉上搭累了跌回床上,才彎了彎唇角,學着她的樣子,自己拍了拍冰冷的另一半。
沒意思。
他面容冷漠地回到地鋪上躺下,明明夜已經深了,卻久久不能入眠。
手腕上縮成竹環的靈器發出震震的響動,顧青蓮已經合住了眼。
那束夢幻的白光再一次撲面而來,他條件反射地扼住那作怪之人的脖子。
少女的悶哼聲在耳邊輕輕吹起:“疼,松手嘛!”
這世間隻有一個人敢用這種撒嬌的語氣同他說話。
“阿姐,怎麼是你?”顧青蓮竟微微慌張。
“你想吃掉的,不就是我嗎?”
楊婉竹的聲音蠱惑似的在耳邊環繞,耳墜子微燙,浮現出一層淡淡的紅暈。
殺人的手不由得松了下來。
她咯咯笑了兩聲,妖魔似的纏繞在他的身上,帶着渾身過分的香甜。
“吃掉我吧,用力……吃掉我。”
她咬上了他的嘴唇,舌尖糖豆似的撒進去輕舔,他甚至品嘗到了她的唇瓣上的一層馨香糖衣。
真的,好甜。
翌日,楊婉竹醒來舒爽地撐了撐身體,莫名地覺得掌心疼,可能是睡覺的時候壓着了。
顧青蓮一般比她晚睡早起,今天卻意外地賴了床,她也不管他,哼着小調跑下樓,要了滿滿一大碗甜豆漿喝。
老闆過來給她的豆漿加糖,忍不住多嘴道:“小姑娘,你真是個樂天派,全然沒把我的話聽進去半點啊。我瞧你印堂發黑,似是不祥之兆,若是再不去離去的話,恐怕會遇到危險啊。”
楊婉竹咬了一口糖餅子:“什麼危險?”
老闆目光嚴肅:“乃是血光之災!”
“那你瞧瞧……”楊婉竹素手一指,指向緩緩下樓的顧青蓮,“這位小公子的面向如何?”
顧青蓮昨夜大抵沒睡好,眼下泛着淡淡的烏青,不僅如此,半張臉不知是撞在何處,微微紅腫着,隐約還能看見類似于掌印的痕迹。
楊婉竹納悶地瞅了瞅自己的手掌,百思不得其解,隻是他如此狼狽卻又如此好看,明明能靠美色坐擁天下卻偏偏要靠實力,實在是白瞎了這張好看的臉。
趁早把他幹掉,省的以後出去禍國殃民。
老闆托腮道:“小公子醉玉頹山,神清骨秀,我看是大吉大利之相啊。”
顧青蓮皺了皺眉頭,走過來望着楊婉竹面前的甜豆漿,很是自然地拿起來喝了一大口。
豆漿的甜汁溢出他的唇角,順着修長的脖頸滑下,藕粉的衣襟暈濕成深色,喝完評價道:“再放點糖就更好了。”
楊婉竹嚎道:“說我災星我沒意見,說我甜度不夠不行,我放了整整六勺白砂糖,再甜就齁死你了!”
對,齁死,她怎麼就沒想到呢。
“對不起,剛才是我态度不好。”楊婉竹保持着官方微笑,“老闆,再來一碗甜豆漿,糖加滿,給那位小公子端過去喝。”
老闆:“姑娘呀,你還是快些走吧。”
坐在角落裡的白衣青年清清冷冷地說道:“這位姑娘又沒犯什麼錯,店家又何必逐客呢?”
青年坐在角落,一襲白衣如月華披身,發冠有條有理的高高束起,冠上的冰魄象征着高貴的身份。
他目色溫和,掃過楊婉竹和顧青蓮,自我介紹道:“在下九嶷之人,水不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