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離在楊夫人的手下做事，她依夫人的令，親自監督着家丁将客房收拾出來，待龍淵殿下安頓好後，回到夫人的房中複命。

一家三口圍在桌旁。

桌上一半是楊天葉遞上來的亟需莊主處理的公文，楊澍一字一句仔細讀着。

一半是從南海帶來的海鮮，楊婉竹一邊嚼着小魚幹，一邊趴在母親的膝上，口中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楊夫人笑眯眯聽着。

“娘，你是不知道兇屍的模樣有多吓人，像這樣這樣，”楊婉竹伸手擠眉弄眼，“它一爪子就朝我撲過來，給我撓出好長的一條傷口，不過這也沒什麼丢臉的，水大哥可是九嶷神宮的仙修，也打不過那兇屍。最後也不知道老阿三是被什麼人給殺死了，稀裡糊塗就進了地府，地府裡還能種菜呢，苗大師熬的蘿蔔很香！”

楊澍放下竹簡：“你呀你呀，瞎跑什麼。”

楊婉竹嚼着小魚幹：“漲經驗嘛！”

楊夫人慈愛地揉揉她的頭發，笑道：“女兒說的不錯，在外曆練曆練沒有壞處，我想她也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不會闖出大禍的。”

楊婉竹乖巧地蹭了蹭母親：“還是娘好。”

楊夫人溫柔如水，看什麼都是好的，楊澍當年便是喜歡她這份單純善良。

他深知女兒的性情和夫人大有不同，聽到夫人這般幫着女兒說話，他無奈地笑笑。

這時，郁離進門禀告，說龍淵那邊安排得妥當。

楊夫人又叮囑她務必仔細，日常起居絕不可怠慢。

楊澍道：“南海龍王義薄雲天，在四海八荒名聲響當，唯獨一點不好，就是媳婦兒娶得太多，光兒子就生了九個。他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盼出的一個女兒，還和他兒子發生了那樣的事，他最是好面子的人，又偏寵女兒，就隻能委屈龍淵先在咱們住上一陣子，避避風頭。”

楊夫人溫聲道：“他是急了，才舍得把自家兒女一個個地往外送。”

“可不是麼，公主剛及笄，便許去了梅嶺陸家，”楊澍把竹簡一摔，“我就不知道我們天葉差在了哪裡，怎麼就比不上陸家那風流小子。南海龍族财大氣粗，陸家老頭指不定要和我怎麼炫耀呢！”

楊婉竹小雞啄米似的附和點頭，若是南海的小公主要嫁哥哥，胡老師自然就嫁不成了。

她不是喜歡胡老師，而是目睹了二人婚後關系的惡變，想來情深緣淺，不怎麼合适。

見女兒這個态度，楊氏夫婦一時間緊張起來。

楊澍小心翼翼問道：“天葉方才和我說了一些，我也是半信半疑着，難不成竹子你真的——”

小魚幹挂在嘴邊，楊婉竹一愣，怎麼又自己扯上關系了？

楊澍以為他猜中了，捶胸頓足道：“好啊，這梅嶺山鹿實在可惡，搶了我兒子的老婆不成，還要逼走我的愛婿，放心吧竹子，這口氣爹給你出！”

楊夫人也勸道：“天涯何處無芳草，我看那小顧也不錯，待你體貼溫存，孑然一身也不失為一個冷門的優點，起碼你以後沒有公婆要侍候，他還可以入贅到我們家來。”

楊澍：“喂喂，閨女嫁誰，你問過我這個當爹的嗎？”

楊夫人瞥了他一眼：“閨女嫁誰，自然是閨女的意思，閨女喜歡就好，幹什麼要問你這個當爹的？當初我爹便不答應你我的婚事，我不還是嫁了。”

楊澍被堵得啞口無言，告饒道：“夫人。”

“停——”楊婉竹算是聽明白了，叫道，“爹娘，天大的誤會！我怎麼會喜歡陸池呢，我眼光有那麼差嗎？再說了，他那是鬧着玩的，便是我肯嫁，他那臭屁的性格也是絕對不會娶我的，我倆比玄冥司門口的兩作石獅子還清白呢，你們真的是誤會了！”

她的一通輸出後，楊夫人第一時間改口：“對對，我和你爹也是玩笑的。”

楊澍拍拍胸脯道：“閨女你放心，爹以後一定給你找一位如意郎君，比陸家小子好上一千倍一萬倍。就依你娘說的，這第一條便是要父母雙亡，你想想，你要是嫁到陸家，陸家那幾個老頭不得為難死你。”

楊婉竹想說的是，沒事，其實守寡也行。

楊夫人笑罵道：“又渾說了，那要是竹子轉頭來回來一個女婿，你還要上門殺人家的爹娘不成？今天還說閨女不像話呢，你更不像話，還不自罰。”

“好好好，我自罰，罰我下輩子還給夫人當牛做馬。”

頂大的一莊之主，笑嘻嘻蹲下身給夫人捏肩捶腿。

楊夫人受用着，輕聲對女兒說道：“你别聽你爹的，往後找一個待你好的夫婿，我這當娘的便也放心了。”

少女伏在母親的膝頭，發絲柔順地垂下，櫻桃似的紅豔豔的唇輕道：“我若此生孑然，不嫁人，不生子，爹娘可應？”

楊夫人眼神示意丈夫住嘴，道：“從南海回來，竹子好像變了許多。”

還是那麼古靈精怪，還是那麼叽叽喳喳，隻是一言一語夾雜了些許難言的情愫。

譬如這句“此生孑然”一出，楊夫人心下便是一空，女兒從前隻會羞答答地問她，何樣的男子才是如意郎君。

如今左一個不嫁人，又一個不生子，似曆盡千帆，無限感慨。

“也好。”楊夫人竟道，“當初我能違背父母之言，嫁于你爹，而今不論我應還是不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心裡想的什麼。”

楊婉竹顫聲喚道：“娘。”

“這隻是娘的意見，但你身為倚竹山莊的大小姐，這層身份便注定你不可随心所欲。每個女子都有自己的囚籠，需要你親手來打破，等沖破樊籠得見天地時，你便會明白，自囚而已，本不足為懼。”

楊婉竹想問，母親沖破自己的囚籠了麼。

可是看到母親難言的目光，楊婉竹噤了聲，沒有再問下去。

于她而言，顧青蓮是她的籠。

他一刻不死，她一刻便不能安心。

楊婉竹不在時，顧青蓮不是在院子裡熬藥，便是安靜地歇在竹榻上。他容貌俊俏，竟吸引來一些女婢趴牆偷看。

楊婉竹回來時，正趕上熱鬧。

無論臉生的臉熟的年紀大的年紀小的，一概擠在聽竹小院的門口，生龍活虎些的直接跳到牆上欣賞，而顧青蓮則在屋裡閉目養神，全然不理屋外的風波。

楊婉竹大大方方地請她們進門來看，還吩咐紫竹搬來竹椅竹凳，免得累着姐姐們的腿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