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嶺處在倚竹山莊的西北方向,瀚川上遊,因大片梅林而得名。
夏月寒梅不開,隻見一塊又一塊焦黑的山石,簇擁着一座清幽的木宅,宅上龍飛鳳舞幾個大字:梅嶺陸家。
“你讓我進去,我找你們家少主有急事!”
“不行。”
“怎麼就不行了,你們梅嶺就是這麼待客的?”
門童火了:“你還好意思問,這次就是我放你進去,你燒了我們老祖宗最喜歡的一處院子,害得我被罰了三年的俸祿——打工人三年的錢啊,全都打水漂了!”
“對,對不住。”楊婉竹啞口無言,“這樣,我回頭三倍補給你好不好,我當時沒想到那麼多,可我今天找你們少主是真的有事。”
正在這時,府内又一門童跑來,取出一塊令牌,示意放楊婉竹進來:“老祖宗的令,他要見楊姑娘。”
楊婉竹失神:“哪位老祖宗?”
兩位門童像看傻子一樣看她,隻道她是高興傻了:“我們家老祖宗從不沒有約定就見外客,今日為你破例,你就偷着樂吧。”
梅嶺陸家還有哪位老祖宗,定然是陸池的爺爺陸震霆。
入府前,楊婉竹把錢袋子強硬地塞入門童手中,誠懇道:“之前的事是我不對,我身上隻帶了這麼一點,你幫我到倚竹山莊找一位姓顧的公子,說我在這裡,喊他過來。你要多少錢,他應該都會給你的。”
見她如此真誠,門童把手一甩:“你把我們梅嶺陸家都看成什麼人了,我豈會趁虛而入,錢我要這些就夠了,其實我們打工也早看老闆不順眼了,你燒得好,這次别燒了就行!”
楊婉竹豎起大拇指。
門童捶着胸脯下山幫她搖人去了。
另一門童讓開身,道:“老祖宗已在前廳等候多時,楊姑娘,請吧。”
楊婉竹深吸一口氣,隻道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現在時候到了,報應不就來了麼?她之前預備燒他們家時,做了完全的準備,地形圖便繪制了三份,以至于現在出門熟路,連那領路的門童都不禁詫異。
“楊姑娘從前來過?”
何止來過,那是燒過,楊婉竹微笑道:“不怎麼來過的。”
陸家的前廳是許多根水青木紮在一起,把樹幹鑿空出一個寬敞的洞,也不不分宴飲還是休息,地上鋪着一張大大的草席,酒盞果盤随意擺放。
楊婉竹歎氣,滿屋子易燃易爆,一句“天幹物燥,小心火燭”識趣地咬在唇邊。
藤黃的漆刷滿牆壁,屋頂懸着一道道桑蠶絲的紗帳,一位老者在簾後正襟危坐。
在這麼随便的地方坐得如此端正,實屬難得,何況百年來陸震霆都是這般嚴于律己。
楊婉竹按規矩行禮,身邊的小童禀道:“祖宗,楊婉竹來了。”
簾帳後傳來一聲沉吟:“看座。”
這話說得講究,看座,這不就是席地而坐嘛。
小童抱來一個蒲團,塞在楊婉竹屁股底下,客随主便,她小聲道了一聲謝。
陸震霆罕見地壓不住性子,沒等到楊婉竹坐穩,低沉的聲音幽幽傳來:“楊姑娘,若你今日不上門來,老朽也該親自到貴府拜會。”
楊婉竹汗毛立起,能屈能伸道:“不敢,不敢。”
“我那孫兒幼時便沒了爹娘,我一個老匹夫,隻會斬妖除魔,哪裡做得了照顧嬰孩的活,長此以往,對他疏于管教,他因此結交了不少的狐朋狗友。”
喲,點她呢。
楊婉竹沒吱聲,這梅家祖宗陸震霆壯年之時,也在守衛仙門邊防的軍隊裡待過,使得一手雷霆手段,妖魔鬼怪無不被聞風喪膽。
男人往往不明白,在外面威風,回到家裡他隻是一個父親、丈夫,還有爺爺,陸震霆隻是犯了一個所有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走神的功夫,陸震霆從簾幕後走了出來。
楊婉竹隻怕他此番是來找自己算賬的,雖說她待陸池問心無愧,可是先前火燒梅嶺,差點一把火毀掉人家百年基業,她的罪過卻是多至罄竹難書。
陸震霆發虛盡白,頭頂的鹿角因在上古之戰中缺失一隻,顯得年老體衰,可一對黑亮的圓眼炯炯有神,便是有千年的道行也要被他看穿了。
他走近,枯槁的手臂從袖口探出,做出鹿族特有的祈禱手勢,蒼老的語聲無比尊敬:
“楊姑娘,不管怎麼說,老朽多謝你為阿池指了一條明路,我梅嶺山鹿再不濟,又怎麼能做人家的進門女婿!我也知,你這妮子受了委屈,是老頭子誤解你了,你并非蓄意玩鬧,而是真真切切地喜歡我家孫兒,情深緣淺,我們都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