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人間處于戰後外加災後重建。
朝代更疊,江山易主,據說有一段“指鹿為馬”的故事。手握權柄的宦官為試探朝野大臣的忠心,故意将鹿稱為馬,大臣們口口稱是,而有一位實話實說的大臣被他處死。
不久後,皇帝也死了。
宦官專權,天下大亂,百姓民不聊生,又曆了三年的蝗災,各處都沒有糧食。
泉州乃天子腳下,街上小販穿行,帶着各種各樣的小玩意。楊婉竹走過路過,抻着頭去看,見到喜歡的大手一揮就是買。
她頭上插着廉價的鍍金簪子,手上戴着僞制的琉璃手镯,還拿着一個哄小孩的大紅撥浪鼓,咚咚咚咚晃個不停。
顧青蓮抱懷跟在她身邊,雖不認為那些小玩意有什麼好玩的,但阿姐喜歡他就買。
一片白色紙花迎風飄到楊婉竹的掌心,她輕疑了一聲。
唢呐聲聲聲凄涼,一行身着孝服的男人擡着一口棺材走來,白色的冥錢漫天飛舞。
楊婉竹拉着顧青蓮向兩邊避讓。
就聽見路人們議論:“他們家又死人了啊。”
“可不是麼,先是丈夫再是爹,我看那王家的女人克夫克父,晦氣得很。”
“真是造孽,不說了不說了。”
楊婉竹望着逐漸遠去的送葬隊伍,又看了水不深一眼,水不深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歎道:“我們還是來遲了一步,纏綿病榻的老金頭也死了。”
王家宅前重回凄清冷落,王少安送走了外公,又與幫忙送葬的活計寒暄一陣後,回到了家中。
兩個姐姐在浣洗衣裳,秋日井水刺骨,雙手凍得通紅。她們是女兒家,不允出門送葬。
王少安道:“你們别洗了,術士說他請來了緝妖司的妖司,快去準備飯食,别等人家來了,瞧出咱們家的怯。”
二姐道:“把外祖父送走,鍋裡哪還有糧食?”
大姐歎氣:“我記得還有一些,老三請術士,家裡辦喪事,這些日子花了不少的錢,日子過得緊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勒緊褲腰帶湊活生活吧。”
“說的倒像是我的錯了,還不是你們,晦氣。”王永安冷冷說罷,撩起衣擺往母親的房中走去。
姐妹倆望着檐上落了隊伍的呆頭雁,隻覺得四面牆是那麼的密不透風,二人對視一眼,抽了抽鼻子,繼續搓洗手上冰冷的舊衣裳。
女人窩在炕頭,歲月在她身上留下刻骨的痕迹,顴骨突出,兩頰瘦得凹陷,不敢想如她一般風卷殘燭般的老女人,也曾經有過一副令人豔羨的花容月貌。她眼睛不好了,目光呆滞地望着漏風的窗,懷中抱着一隻毛發枯黃的貓。
王少安一進門就看見了那隻貓,忍不住抱怨:“母親,術士說了,家裡不讓留貓。先前你撿回來的流浪貓,我都扔出去了,您非說要留一隻,我也應了,可是這節骨眼,貓顯然不是什麼祥瑞。您瞧這貓的眼神,真瘆得慌。”
王老夫人把幹枯的貓兒捋順,淡聲說:“一隻貓而已,你怕什麼?”
“那就不說貓,說說兩姐姐的婚事。”
“你兩個姐姐死了爹死了外祖,頭七都未出,更沒有什麼可以說的了。你要嫌棄她們兩個人礙眼,就叫她們來我屋。”
王老夫人話說得直白,王少安臉上一陣難看。
他坐在凳子上,凳子腿不知何時瘸了一條,差點沒摔到地上去,他罵了一聲,一擡眼正好看到母親懷中的貓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這貓您撿來也有十幾年了吧,怎麼一點都不見老呢?不過貓好像都長一個樣,”王少安咕哝着,穩穩坐在另一條長凳上,又回到了他預備着的話題,“孩兒也不是嫌棄姐姐,就說大姐吧,和石家的婚事闆上釘釘,要不是爹的喪事,大姐早就嫁出去了。”
“你是關心你大姐麼?”金夫人擡起渾濁的眼,“你是惦記着石家的彩禮吧。”
王少安也不拐彎抹角:“娘,石家急着給兒子沖喜,我這也是為了大姐好啊,過些年她芳華不在,石家還會稀罕她這個兒媳婦嗎?”
他壓低了聲音:“而且現在街坊都在說,大姐克爹呢。”
王老夫人冷冽的目光直射過來,連同着懷中那隻髒兮兮的貓,王少安心中駭然,差點沒從凳子上又栽下去,這一刻,他竟覺得母親多年的眼病是假的,她的眼睛看得比誰都清楚。
王老夫人語氣嚴厲起來:“喪期不出,你就要我嫁你姐姐,如此行徑,我對得起老王家的列祖列宗麼?我為女為婦為母,最是守規矩不過,這點你爹在世時也是常向你提起的,你自己要觸這老祖宗的規矩我不管,但你崩想毀你的姐姐。”
王少安自知理虧:“娘,您就是太頑固……”
王老夫人一臉疲态:“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話說到這份上,王少安沒法再堅持了,隻是當年母親是一年一年的連生三胎,他也到了該娶妻的年紀,沒有石家給過來的彩禮錢,他發愁如何娶妻。
先前好不容易給大姐說了一門好親事,爹死得巧,眼瞧着要黃,人家石家急着要媳婦沖喜,也不嫌晦氣,倒是母親這邊拒絕得幹脆。
索性,來個神不知鬼不覺。
王少安心裡定下了主意,腳步剛踏出門檻,就看見四人有說有笑的朝自己家門口走來。
中間的姑娘最為惹眼,明眸皓齒,眼睛彎成月牙狀,笑眯眯地接過身邊少年手中的糖人,嘎巴咬了一口,碎糖糊了滿嘴,甜香四溢。
他當即看愣住了神,腳下也邁不開步了。
見了她,書中所言九天玄女姑射神人,也不過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