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婉竹素手一指,指向面前這座破落的老宅:“諾,我們到啦。”
王少安見他們走到自家門口,不由得怦然心動,忙理了理洗得混色的麻衫迎上去:“諸位有何事啊?”
聽水不深解釋來意後,王少安恍然,心中微微驚疑,面露難色說道:“我正恭候諸位大駕,沒想到妖司中竟然會有女子,還與三位男子一同出行,這實在是不妥。”
顧青蓮挑眉:“不妥就是不用查了?”
“妖司留步!留步。”王少安忙舒展眉頭,和顔悅色道,“這位妖司還真是性情中人,我随口玩笑,玩笑而已,請進屋中上座。”
原本是不允女眷出門侍客的,王家如今情形破落,為了撐場面,大姐二姐便從洗衣房裡被喚出來端茶遞水招待客人。
王少安苦着一張臉道:“我的難處想必諸位也已知曉,先是我爹,再是我外祖父,我們家像是受到惡毒的詛咒似的,一個個皆死于非命啊。”
水不深點頭道:“路上我們都看到了,節哀。”
山無名插言:“有沒有可能是老人家年紀大了?”
王少安道:“我外祖父身子骨硬朗,這麼多年都很少生病,可是就在我父親死後,他和我父親生了同樣的病,都是頭三天臉色發青,後三天口吐白沫,等待第七天的時候,人就咽氣了。我家原本也攢有一些資産,可是什麼藥都醫不好啊。最詭異的是,我父親和外祖死前,都夢見過一隻九尾黑貓。”
水不深:“嗯,不是普通的病症。”
王少安有些口幹道:“最近,我也夢到黑貓了,它搖着尾巴一步步朝我走來,好像要把我一口吃掉。正好有一位遊方術士路過我家,他說我家妖氣沖天啊,要我湊一百兩給他,說是能夠幫我捉妖,隻要把這妖捉去,我家以後還能發大财呢!”
楊婉竹:“這……也是術士說的?”
王少安道:“對啊,都是術士告訴我的。”
楊婉竹心道,看來王少安是遇上苗大師的同行咯,被狠狠地耍了一通,不過二人死的也着實古怪。老阿三當初還說碰見虎了呢,最後還不是賊喊捉賊。
碗裡的茶大概是舊茶,味道有苦有澀,楊碗竹品了一口便放下了:“暫且認定你家中有妖,可是妖和魔不同,魔會無緣無故傷人,但妖卻不會,它受天地靈氣的滋養,短則百年長則千年修煉成形,何必尋你一個凡人的麻煩?你家可有做過什麼虧心事?”
“不曾啊,我們一家子老實本分,從未有虧心之舉。”王少安慌張道,“是不是大妖尋仇尋錯了人?可否請妖司召那大妖前來,和它說清,我家并沒有想惹它老人家的不快,如有什麼冒犯之處,還請大妖饒恕。”
天已入秋,井裡打上來的水冰涼刺骨,大姐剛剛洗完成堆的衣裳,累得腰酸背痛。家裡來客人,她有心張望上一眼,又怕弟弟看見責備。爹死後,弟弟就是家裡當家主事的人了。
可是二姐不這麼想,她求着大姐和她一起來看看,反正又不進屋去,就擱屋門口的棗樹後頭看上幾眼。
大姐拗不過她,二人就躲在棗樹底下,單薄的影子從背後落在寸草不生的土地上。
王老夫人的髒貓不知何時溜了出來,邁着爪子走到姐妹倆的身後,深邃的貓眼透過縫隙,冷冰冰地看着屋子裡談話的人。
“大姐,他們是來捉妖的吧?如果捉出來了,你是不是就要嫁給石家的傻兒子了?”二姐捏緊衣袖,眼睛泛着淚,“到時候,我一定也好不哪去。”
“喪期未過,應該不會……”
“怎麼不會,他急着娶好人家的媳婦,家裡又拿不出錢來,爹當時都病成那個樣子了,不還是握着母親的手說,要給少安娶媳婦麼?”二姐的目光冷然,抓袖子的手逐漸松開,“說起爹來,他又算哪門子的爹,他是少安的爹,也是早死的爺爺的兒子,唯獨和我們沒有關系!”
大姐不語,妹妹常說這樣的話,她的耳朵也聽得起了繭子。
風聲擦過餓得幹癟的臉頰,她望着屋中那個少女,想着緝妖司真是個好地方,女人可以和男人同坐一堂,不像她們,連吃飯都不允許上桌。
“喵。”
一聲安慰似的貓叫從身後傳來。
水不深有意當夜便布陣招妖,王少安向家中長輩請示,王老夫人的意思是,她找人算了一卦,三日後招妖最合适不過。
招個妖也要擇日子?楊婉竹目瞪口呆。
看來苗大師沒有富甲一方,是擺攤擺錯了地。
四人隻好暫且在王家住下,王家先前似乎也有過一段紅火日子,才有了如今的深宅大院。院裡還種着海棠丁香之類的觀賞花,隻是秋日凋敝了,家中男丁接而死亡,屋子裡堆着出殡的東西,白花花的紙錢随處可見。
那大姐二姐又是個沒那麼愛說話的,日頭一落,這座宅院便徹底地靜了。
顧青蓮要到院子裡的井邊打水,楊婉竹一個人呆得無聊,也趿拉着鞋和他一塊出來。
圓月初升,連天上都撒下了一片“冥錢”,不知是在為何人祭奠。
夜風來襲,顧青蓮熟稔地把衣袍脫下,裹在少女的身上,她吃着白天買來的糕點,嘴唇上沾了不少碎渣,嘴巴還鼓鼓囊囊地嚼着。
真想親一口呢。
瞧出他的意圖,楊婉竹咽了一口差點沒噎住,搶過他手中的水桶往前快走兩步。走到井邊吓了一跳,連着水桶都咣當一聲砸在腳上,她疼得叫了一聲。
“阿姐!”顧青蓮忙追上來,一腳把水桶踹翻在旁,蹲下身捧着她受傷的腳檢查傷勢,擔憂地問,“你要不要緊?”
“我不要緊,但她很要緊啊!”
女人猶如一尊破敗的木偶,被三尺白绫挂在了棗樹上,月光滲透過烏雲,一片片灑在她吊挂着的身上,荒蕪的土地上血迹點點,在血的洗禮下,竟生出一片新春的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