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子較活潑的二女兒直接伸手抹掉她臉上挂着的淚珠,上前一把摟住她。
“娘,别哭。”
阿醜聽到,女兒幹癟的肚子裡響起咕噜咕噜的聲音,家裡的好吃的都僅着兒子,女兒隻能喝些菜湯,要是被賣出去,就更沒有個好活了。
“我答應。”她說道。
兩個小女孩還不知道母親答應了什麼,就看見奶奶一下子喜笑顔開:“你早答應不就好了嗎,何必鬧得這麼不痛快,走,招娣盼娣,你們是不是餓了,到奶奶屋裡去吃餅子。”
翌日,一頂華麗的轎子前來接走阿醜。
她到雇主的家裡,當家主母已年老色衰,老爺一看見年輕漂亮的阿醜,就喜歡的不得了,這也招來了主母的嫉恨,處處為難阿醜。
她隻是失手打碎了一隻盤子,便被拖下去毆打,老爺看到她滿身的傷痕,也不會為她做主——一個生孩子的女人而已,隻要能生孩子就行。
阿醜拖着傷痕累累的身體,疲憊地坐在院前,這夜是節,老爺去主母的屋裡,她難得有休息的時候,月光輕柔地灑落在她的身上,卻撫不平她皮開肉綻的傷口。
“喵”的一聲。
她自從來到雇主家,便再也沒機會經過那條舊街,好些日子沒見到小狗了,可是小狗怎麼會知道它在這裡?
阿醜笑着搖了搖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又喵的一聲,髒貓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院落裡,它邁着優雅的步伐,一步步走來,變成了那個英俊的少年,他仍然忍不住先喵一聲再開口說話:“我聞着氣味找了你好久,你叫什麼名字?”
這裡不是王家,阿醜放松了些許,說道:“我的名字不好聽,我叫阿醜。”
少年真摯道:“可是你一點都不醜,你像是仙女,我給你重新取個名字好嗎,仙兒。”
阿醜笑着點點頭:“我其實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叫阿醜,我母親生我時就死了,名字是爹娶的。每一個父親給女兒起名字好像都這麼随便,我的女兒,一個叫招娣一個叫盼娣,也是她們的父親取的。”
“我的名字是我師父取的,”少年一笑,“不過,我更喜歡你給我取的名字,小狗。”
少年的妖齡尚輕,不知人事,不明白為什麼阿醜要從王家來到這裡,他們晚上關上房門又會做什麼事,隻是感受到了阿醜的悲傷。她什麼都不願意說,他能做的也隻有陪着她。
一年過後,阿醜誕下男孩。
那是她自己生下來的骨肉,一夜夜喂奶的人也是她,她内心逐漸舍不得這個孩子,可是家中還有三個孩子在等待着她的歸來,抱着這種明知注定要分離的心情,她完成了哺乳。
主母把孩子抱在懷中,告訴她,她可以回去了。
阿醜拿着雇主家給的銀兩吃食,回到王家,她以為這一次丈夫也會向她生下少安時一樣高興。
他的确是高興的,高興地把錢拿了過來。
孩子們撲上前來抱住她的腰,一個個訴說着思念,她也沉浸其中,剛說道“以後再也不會走”時,丈夫的表情微微不對。
“阿醜啊,”丈夫驅攆走孩子,尖酸刻薄的臉上露出笑容,“反正你也是個破爛身了,不如再做下去吧,這樣家裡的日子也會過得越來越好,你看,盼娣和招娣都能穿上新衣裳了呢。”
此時的她,已無力拒絕。
似乎女人沒有拒絕男人的權利,不知從何時開始,肯定不是從上一秒,也不是從昨天,不是去年……自古以來,男人就是女人的天,天要下雨,她隻能受着。
她每一次被典當出去,都安慰自己這一定是最後一次。
一年一年,她不知為别人生下了多少孩子,每次回家,就看見家裡又多添了許多東西,日子過得有聲有色起來。照理說,她應該覺得自己的辛苦是值得的,可是為什麼她幾度欲死呢?
她這樣問自己。
沒有答案,連這個問題都隻是一潭死水的生活中偶然泛起的漣漪,片刻後歸于平淡。
她做了一個決定,照着古書上的方子,用棒槌狠狠地捅自己的腹部,一直到底下血如泉湧,才把棒槌扔在一邊。
自然付給女人誕下生命的特權,但如果早一點放棄這項特權,她十五歲的人生會不會更燦爛一點?
人們隻知她早早地絕了經,不知她早已心如死灰,她也因此而未老先衰滿頭白發,一隻眼睛因為有陳年舊傷而近乎失明,整個身子千瘡百孔一觸即潰。
這并沒有換來男人的憐憫。
王申字裡行間都是對她過去的嫌棄,片刻不提現在的好生活是誰的血汗在流。父親也埋怨她早早絕經,是不是招了什麼穢。婆婆隻是去得早,沒機會再言語罷了。
阿醜呆在自己的房中,深居簡出,隻養了幾隻流浪貓作伴,有一隻名叫小狗的,跟了她二十多年。
她常常把它抱在懷裡,和它說話,即便它不會回答。
“小狗,我太老了,你不嫌棄,我自己也嫌棄,”阿醜摸了摸貓頭,笑着道,“況且你的樣子,居然這麼多年了都沒有改變,如果你真的要報恩的話,就陪着我度完餘生吧。”
“我把來生許給你,你千萬要找到我。”
“在我嫁人前,救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