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女嬰呱呱墜地時,從未想過自己的一生已在産婆向男人遺憾地說出“是個女娃”時,便已經被提前定義。
妻子因難産而離世。
他們也隻是可憐這個男人,因為男人仿佛“天生”沒有照顧人的能力,他們粗野、懶惰、笨拙,卻具有最高的權威,所以當老秦頭接過尚在襁褓中的女娃時,他的表情像被灌了一口屎。
名字也是随便起的,叫阿醜。
因為老秦頭也是又窮又醜又老,根本找不到别的女人,外加他格外吝啬的性格,就連城門口讨吃要飯的女兒都不願意跟他,他也幾乎和讨吃要飯差不多了。
好在阿醜被街坊領居們養得很不錯,女大十八變,十五歲的年紀,竟然出落的亭亭玉立。
老秦頭如果說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後悔當時沒把聘禮要的更高些,以阿醜的容貌,就是再闊的少爺都願意大花錢來娶她。但老秦頭那時候窮得叮當響,要債的人追到家門口,他隻好匆忙地把女兒許了出去。
阿醜十五歲嫁到王家。
婚後才知道,填補老秦頭胃口的高價聘禮,都是王家找人四處借來的,而她的男人王申也是個好吃懶做的性子——
後來她發現男人大都如此。
日子過得艱苦,爹那邊以為她飛上枝頭變鳳凰,整日催着要錢,而婆婆又催着她懷孕生兒子,阿醜的十五歲,過得可真叫凄慘。
在她的一生中,壞事沒有盡頭。
唯一一件值得高興的,就是某一天走在路上,救了一隻被一群小狗圍追着的野貓,還給它取了一個名叫“小狗”,有時在老地方碰到,叫一聲小狗,它就會跑過來同她親熱。
十六歲,她誕下女胎。
隔了不到一年,又誕下一女。
婆婆急了,尋了許多迷信的方子,從此阿醜成了名副其實的藥罐子。她一口一口喝着苦澀的湯藥,隻盼下一胎能誕下男兒,消解婆婆丈夫盼男胎的願。
于是她又懷孕了。
她早已厭煩了接連的生育,而婆婆和丈夫早已料定她生不出來男胎——就是個生女兒的命,這第三胎,誰都沒有來理她。
胎像不穩,她獨自大着肚子到藥房開安胎的藥,車水馬龍,就在她即将被一輛受驚的馬車撞上時,一個英俊的少年将護在身下。
不知為何,看到少年的第一眼,阿醜就想到了她的小狗,她鬼使神差地喚了一聲:“小狗?”
回答她的,是一聲确切的貓叫。
她才知道,她無意之中救下來的小髒貓,竟是一隻修煉成形的貓妖。
他為了報恩,施法保住了她腹中搖搖欲墜的胎兒。
她除卻一聲謝,千言萬語也不得說,隻是绯紅着臉道:“你是貓的話,我們見面沒什麼,但你突然變成人了,還是一個男人,要是被人撞見,誤以為我們私相授受,是要被浸豬籠的。”
少年并不懂什麼禮教,隻是道:“你不喜歡,我就永遠是你的小狗。”
說着,變成了那隻髒兮兮的小貓。
阿醜臨盆那夜,王申在門口來回踱步,祈盼着一定要是個男娃,終于,産婆興奮的聲音穿破木門:“是個男娃!”
聽到是個男娃,床榻上虛弱的阿醜歇心的閉上了眼睛。
她以為終于不用再生了。
門外,貓叫了一整晚,她産後疼得睡不着,也靜靜地聽了一整晚。婆婆聽着嫌煩,覺得貓叫是兇兆,喝令王申出門打貓,她還擔心了好一陣。
等到王申悻悻而歸,她才松了口氣。
那是小狗的叫聲,她不會聽錯。
接下來的一年半裡,丈夫待她格外溫情,便是疾言厲色的婆婆也難得沒那麼挑剔了,她終于體味到了街坊阿嬷說的“你生了兒子,你就是家裡的大功臣”的感覺。
好景不長,三個兒女讓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一天,王申對她道:“現在你兒子也生出來了,家裡要張嘴吃飯的,又多了一個。”
阿醜本以為丈夫會向她表态,為了兒子,從此以後勤勉種地,再也不拿着她紡織賣布的錢和狐朋狗友出去嫖賭。
王申卻道:“李家有位老爺,這麼多年他家那位都沒生下來孩子,我想着,也不能讓人家絕了後,就答應了讓你去幫幫他。契約我也已經簽好了,等你給他生下來的孩子斷了奶後,你就可以回來了。李老爺給的錢,夠咱們生活好幾年呢。”
阿醜自是不能應,她怔怔地問:“我是你的妻,你叫我給别人生孩子?”
丈夫反倒怨起她來:“你何必把話說這麼明白,傷了我的面子。典妻而已,我好幾個兄弟都是這麼辦的。要怪,隻能怪你命不好,沒有那個旺夫命。前兩年你生不出兒子,母親就勸我休掉你了,我不忍心,現在多了兩張白吃的嘴。”
她嘶聲道:“生男生女,我也不能做主啊,你怎麼能這樣講呢?”
婆婆在外頭聽不下去了,闖進來,幹脆把話說個明白:“阿醜,家裡的日子過不下去了,你也是能看見的。要麼你到李老爺去,要麼,我就把你兩個閨女賣了,你自己選吧,别怪娘心狠,誰讓現在正趕着兵荒馬亂的時候呢!”
兩個女孩子聽到吵鬧聲,也跟着奶奶跑了過來,兩對水汪汪的大眼睛迷茫地看着年輕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