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瑞安喜歡喬秀珠直來直去的性格,喬秀珠也欣賞她小小年紀在外擺攤的膽識才智。
兩人相識的時間雖短,卻十分聊得來,相處間已同多年好友般親密。
今日,喬秀珠又與她爹大吵了一架。她在家越待越煩悶,忽然想起年前陳瑞安邀請她來家裡玩的話,索性提了些點心,獨自找來了榕樹巷。
見朋友來找她玩,陳瑞安也很高興,把她介紹給家人:“這就是秀珠姐,我跟你們提過的。”
奶奶見了喬秀珠,十分喜歡,牽她坐到自己身邊,摩挲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奶奶向來喜歡眼睛大、身材壯實的年輕女孩子,當年她找兒媳的時候,一眼就看中了張金花,也正是這個緣故。
喬秀珠大大方方地回答道:“奶奶,過完年我就十九啦。”
“哦,那跟我們家瑞平一樣大。我聽小安提起來,還以為你才十六七呢。這麼大了,怎麼家裡還不給你說親呀?”
張金花趕緊道:“娘,你問的這叫什麼話!秀珠,老人家說話沒輕重,你莫見怪。”
這話問得忒唐突。
一來,喬秀珠還是個大姑娘,不該上來就問人家的親事,若是面皮薄些的姑娘,恐怕早羞得跑遠了。
二來,大姑娘十九歲還沒說上親,總歸是件愁人的事,不該戳人家心窩子。
然而,喬秀珠絕非尋常大姑娘。
她不但沒生氣,反而如逢知己般,拍拍奶奶的手,道:“奶奶說得太對了!”
爹娘四目相對,都有些摸不清狀況。
喬秀珠接着道:“打我像小安這麼大的時候,就常有媒婆上門說親。可我爹隻說不急不急,一直拖到了現在。
“他嘴上是說,好不容易養大的閨女,舍不得那麼早嫁出去。其實,我心裡清楚,他是舍不得一個免費的夥計呢!
“家裡的店一直都是我在照看,把我嫁出去了,他們就得另雇一個人。花錢不說,又要可靠、又要會算賬,這樣的夥計哪有那麼好找?
“既沒有我用得順手,也不像我一天這樣到晚都待在家裡,随叫就能随到。
“奶奶,我說句真心話,我心裡真是怨我爹的。耽誤了我這麼久,我再想嫁人,恐怕就隻能挑鳏夫、老光棍了。再往壞了想,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有什麼難言之隐,才一直沒嫁出去呢!”
奶奶聽明白了,輕輕歎了口氣,把喬秀珠的手握得緊緊的,心疼道:“唉,作孽喲,好孩子,你這心裡得多委屈!”
張金花與喬秀珠有着相似的經曆,她爹娘也曾把她當勞力扣着不放。她聽得感同身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
“秀珠啊,你要是有用得上我們家兩個孩子的地方,盡管吩咐他們,讓他們給你幫幫忙。你受了委屈,也讓他們給你撐腰。”張金花真誠道。
見識過喬秀珠和她爹的相處,陳瑞安心想,秀珠姐自有手段,恐怕用不上咱們撐腰。
但該表達的心意還是要表達,她趕緊道:“沒錯沒錯,秀珠姐,你有需要一定要告訴我。不管什麼事,我肯定盡力幫忙。”
“瑞平,你也表個态。”張金花轉頭朝兒子說道。
陳瑞平聽了喬秀珠一番傾訴,心裡又氣憤、又憐惜,甚至還有些莫名其妙的愧疚,一時間想入了神。
突然被母親點名,他的臉一下子漲紅了,顯得有些手忙腳亂,結結巴巴地說道:“一定,一定。”
幾人聚在一起,又說了許多的話,相談甚歡,隻覺時間過得飛快。
一直聊到飯點,張金花猶要留喬秀珠在家吃飯,但喬秀珠說什麼也不肯再叨擾,執意要回家。
喬秀珠自己家裡就是賣點心的,張金花沒什麼好給,隻好硬塞了幾個銅闆給她做壓歲錢,聊表心意。
擔心喬秀珠不認識巷子裡彎彎繞繞的路,張金花又特意派陳瑞平送她出巷子。
兩人并肩走在空無一人的小巷裡,把雪踩得咯吱作響。冬天的白晝總是格外短暫,天色漸暗,天邊已經映着晚霞,給地上的雪披上了一層霞光。
陳瑞平像是突然鼓起了勇氣,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你受苦了。”
喬秀珠愣了一下,笑道:“什麼苦不苦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的日子都不好過。隻不過沒幾個人像我這麼愛發牢騷,受點委屈就到處說罷了。”
陳瑞平搖了搖頭,道:“你不是在發牢騷。你是在保護自己。”
喬秀珠沒想到陳瑞平會說這樣的話,一時怔住。
每每同爹娘争執,她總愛在外抱怨一番。既是為了把氣都撒出來,不至于白受委屈;也是為了證明自己不好惹,使他們之後多少能投鼠忌器,不會越做越過分。
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自己。
而身邊這個隻寥寥說過幾句話的人,居然比她更懂她。
一時間,喬秀珠竟有些不知該如何回應,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道:“前面的路我認識,送到這裡就可以了。”
陳瑞平看着喬秀珠離去的背影,又在原地怔怔地站了許久,才轉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魂不守舍,簡直顧不上看路。直到踩到一個又軟又硬的東西,他低頭一看,才發現地上躺着一隻荷包。
是喬秀珠用來裝香榧子的荷包。
他俯身輕輕撿起荷包,拿在手中,手指輕輕撫過繡紋,細細地端詳起來,若有所思。
最終,他微微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将荷包收進了袖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