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多虧前世的這門小手藝,讓她在初回嶺南最艱難的的那幾年可以靠它擺攤賺些貼補,也就在那幾年她把後山無人耕種的荒地開墾成了棉田,這才靠着種棉織布逐漸支撐起一家人的生活。
她沉浸在回憶裡不曾注意,回廊轉角處,正在趕往宴廳的安子熙,無意間瞥見她熬煮紅糖的側影,默默駐足。氤氲霧氣,焦甜的香味,恍惚與記憶中的身影重疊——"
“奶娘,不是這個味。”十歲的安子熙品了一口奶娘研究半日做出的香飲子,滿臉嫌棄地推到桌案上。
“行了,小祖宗,宮裡的方子哪是我一個老婆子研究得出來的?就這還廢了我一上午,搓了半麻袋糯米團子才熬出來的,你就将就着喝吧。待會兒老爺夫人回來了,又得罵老婆子我耳根子軟了!”劉媽媽火急火燎地收拾着糖盒。
“不喝不喝,我就要皇後娘娘壽宴上禦賜的那一款珍珠飲。”安子熙嘟囔着。
本以為母親知道他貪嘴又要罵他,誰知傍晚母親見他還在挑燈夜讀,便獨自來到廚房,照着方子研究了一夜,終于做出了他最愛的珍珠飲。望着燭火中他一臉滿足的笑容,母親也溫柔地笑了:“慢點喝。”她拿絹子輕輕擦拭着安子熙唇角的奶漬,玉蘭香混着茶香、奶香,還有珍珠的彈潤,在安子熙的嘴裡化開,甜得讓人十幾年過去仍忍不住彎起唇角。隻是那樣幸福溫馨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謝平安将熬好的奶茶傾入越窯秘色盞,琥珀色茶湯泛起奶沫,滿屋焦香。恍惚映出十年前雪地裡那雙遞來熱粥的手。那時的少年官袍下藏着松墨香,如今的知縣大人玄狐氅衣上卻染着程家特供的沉水香。
暖閣地龍熏得人發暈。程玲珑捏着瑪瑙盞柄冷笑時,謝平安正将第八盞茶遞給鳴凰郡主的貼身嬷嬷。鎏金護甲劃過盞沿,在奶沫上刮出刺耳鳴響:"這般甜膩東西,也配叫茶?"
"程姐姐說得是呢。"東首穿鵝黃衫子的貴女搖着缂絲團扇,扇面金雀正對着謝平安發間玉簪,"這珍珠飲莫不是從勾欄瓦舍學來的伎倆?"話音未落,三四個姑娘已掩唇輕笑,絹扇後漏出幾聲尖細的譏諷。
謝平安垂眸不語,指尖在茶托上輕輕摩挲。吉祥卻猛地站起身,桃夭襦裙掃過案幾,震得蜜餞果子滾落一地:"你們——"
"吉祥。"謝平安按住妹妹顫抖的手腕,聲音輕柔卻堅定,"程小姐說得對,這茶在程小姐眼裡确實甜膩了些。"她擡眼看向程玲珑,眸中笑意清淺"既然不得程小姐和諸位貴人青睐,此茶我和吉祥獨飲便是”說着便舉起手中金杯,淺淺嘗了一口。
吉祥就勢一把奪過程玲珑手茶盞“有些人啊,才不配喝我姐姐的茶呢”
程玲珑一怔,随即嫌惡的拿帕子擦擦手指“賤人配賤茶!”
“你說誰是賤人?”吉祥杏眼圓瞪,沖上去就要上前跟程玲珑理論"哎呀,我的新裙子!"平安還未及拉住吉祥,突然身側響起一聲嬌呼,原來是工部尚書的嫡女不知何時撞翻了吉祥手中的茶盞,蜜色茶湯潑在湘繡裙裾上。
她倉皇的擦着裙擺,一臉軒然欲泣“謝姑娘,你有怒氣也不該把怒氣撒在我身上啊,怎能這般無理朝我身上潑茶?再說此茶确實粗鄙,程小姐隻是實話實說,你又何必如此撒潑?”
謝吉祥見狀忍不住氣笑了,剛要發作,忽聽門口傳來一道清冽的聲音:“哪裡粗鄙?本官倒覺甚好。”
衆人循聲望去,隻見一道修長的身影攜着風雪踏入暖閣。來人一襲黛青官袍,肩披玄狐大氅,衣襟上繡着精緻的雲紋,腰間玉帶輕束,襯得他身姿挺拔如松。
他眉目如畫,薄唇微抿,帶着幾分清冷疏離的氣質,那雙深邃的眼眸仿佛蘊藏着寒潭,冷冽而幽深,令人不敢直視。正是安子熙。
他徑直走到謝平安身旁,執起她手中的殘盞,将盞中剩餘的珍珠飲一飲而盡。吞咽時,喉結輕輕滑動,恰好劃過她留在金盞沿上的胭脂印。薄唇染上一層蜜色光澤,仿佛鍍了一層淡淡的光暈,令人移不開眼。
突然襲來的沉水香讓謝平安心髒漏跳一拍,她詫然睜大了眼睛,心思百轉
安子熙卻似毫無察覺,自然的掠過她發梢将金盞放下,目光淡淡掃向程玲珑,聲音清冷而低沉:“元吉二十四年,為給太後娘娘侍藥,先帝曾命禦茶監呈過這珍珠飲以解藥苦。據說這個方子是那一年馬球會上督禦使大人的家眷親手制作的,深受太後娘娘喜歡。本官有幸在當年宮宴上品過此茶,怎麼,如此禦品,程小姐居然不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