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凰瞟了一眼地契擺擺手“罷了,本宮隻知道半年後代織造局驗收棉布,其它的事本宮不想知道,你也知道劉閣老在朝堂上替你們程家擋了多少明槍暗箭,望你們今後好自為之,莫要再生事端”
花廳暗角,謝平安貼着雕花槅扇,指尖幾乎掐進木紋裡。透過縫隙,她看見程夫人翻開的錦盒裡,那摞地契泛着血鏽般的朱砂印——去年棉農王嬸抵押棉田時按的就是這種印。
“二分利?程家是要把棉農的脊梁骨榨出骨髓油……”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混着記憶翻湧——王嬸枯槁的手攥着抵押書:“平安啊,棉田是命根子,可小石頭餓得直啃土……”
平安從回憶裡回神,匆忙抱着錦衣出了花廳,她當時就覺得程家借錢給棉農有貓膩,如今看來這隻餓狼一開始就是沖着棉農手裡的地去的。二分利,若今年棉花收成好,經緯平布賣得上價,棉農或許還有活路,可如果三梭布一旦上市,那後果不堪設想。謝平安顫抖的抱着錦衣,後心驚出一身冷汗。
她匆匆離開花廳直奔程府前院院門,想着要盡快把這個消息傳遞給家中的馮媽,不想忽然與與人撞了個滿懷。
“怎麼了?”一擡頭安子熙清冷的眼眸映入眼簾,他掃了一眼謝平安手中紋絲未動的錦衣“不合身?”
“哦…對,不合身”謝平安盡量保持鎮定怕他看出端倪,但安子熙銳利的眼眸在她臉上來回掃量,她實在難以招架,隻得借口累了,想辦法脫身。
“慢着”安子熙上前一步堵住她的去路“謝娘子看來有急事要辦,需要安謀效勞嗎?”他低下頭冷冷的盯着謝平安因緊張顫抖的眼睫,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程家的地契沾了是要砍手的”修長的指尖拂過眼前這隻“驚弓之鳥”的袖口。
謝平安詫然睜大眼睛,卻見自己的指甲縫裡不知何時染上了花廳窗格的朱漆,她倉皇後退一步,卻被安子熙死死扣住手腕按在廊柱上“謝娘子可知幾日前有人試圖盜取程家地契,十個指頭被按在火漆壇子裡咕咚冒泡。”
他寒潭一樣的眸子掃過她纖細的手指“本官親自審理的此案。”
謝平安瞳孔驟縮,額角冷汗直流,恍然間看見王嬸抱着五歲的小石頭跪在田埂上哭求:“求求你們了,不要收我們地啊,那可是我們的命啊…”
她猛然咬破舌尖,鐵鏽味刺醒神志:“大人是要拿我邀功?”一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早已顫抖的不成樣子。
安子熙未再開口,隻是靜靜的盯着她的狼狽,看不出喜怒。一股急火從謝平安心底莫名湧起,她不甘示弱的仰起頭回視着他的審視。
二人正在僵持之際,忽然一道清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芝蘭,你果然還沒走。”隻見一抹明黃身影翩然而至,正是鳴凰郡主。她笑意盈盈,目光在安子熙和謝平安親昵的指尖掃過,帶着幾分不明的意味。
“郡主。”安子熙躬身作禮,眼中閃過幾分複雜。謝平安亦盈盈一禮,心中回想起方才宴中這位貴人的眼神,總覺得似有什麼事要發生。果然——
“芝蘭,許久未見,你這麼生分做什麼?”鳴凰說着,香夷握住安子熙袖口,将他扶起,看也沒看謝平安一眼,“我聽聞你住在程家别院,剛好我有事要和你商談,所以……”
“郡主。”安子熙退開一步,打斷她的話,“郡主慎言。”
鳴凰見他如此舉動,眸中一暗,冷冷掃了謝平安一眼:“忘了,你如今也是成婚的人了。你放心,我此次找你是公事。皇兄近來推行海貿,司禮監那邊正在給太後準備壽宴,脫不開身,所以我就替皇兄過來看看棉布織造的進展。你也知道,織造局那幫人整日吃酒打牌,不派人盯着,怕是要誤了棉貿大事。”說着她晃了晃腰間金燦燦的棉政監察使令牌。
“原來是陛下禦使。”安子熙恭敬颔首,“臣不敢有違。隻是棉貿之事素來有程大人督辦,織造局的事臣更不敢妄言。”
“芝蘭,你……”鳴凰憤然上前,卻在看到安子熙腰間玉墜時一怔,陡然洩了所有火氣,鎏金護甲刮過安子熙腰間玉墜,翡翠纏枝紋上還刻着半句褪色的詩——“願逐月華流照君”。那是她及笄那年親手刻的。
“你戴着它,卻娶了她。”她突然輕笑,笑聲像碎瓷劃過青石闆,“安芝蘭,你這算羞辱我,還是羞辱你自己?” 她冰冷的眼神掃過謝平安,仿若掃視着一隻蝼蟻。
謝平安望着二人之間暗流湧動,又看看安子熙腰間那枚明黃玉穗的墜子,很快明白了其中關竅—原是二人從前有過舊事,隻是如今流水落花。
“夫君,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她實在不願再扯進二人從前舊怨之中。一個程家已經夠她頭疼的了,再來一個高高在上的郡主,她得有幾條命?更何況此時她正為地契的事頭疼不已,要是安子熙能被這位郡主娘娘拖住…
“我陪你。”手忽然被安子熙緊緊握住,顯然安子熙并不打算放她離開。
她試着掙了掙,反被握得更緊。“你不是不想再被程家盯着了嗎?如此便是最好的機會。”他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