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總見她發髻用頭巾系起,一身粗布麻衣的棉農打扮,鮮少見她今天這樣披着頭發身着睡裙的慵懶模樣。
那睡裙樣式與裁縫鋪子裡的款式皆不相同,是那種一體成型的,袖口極窄,腰帶微束,很是利落松弛。清晨的陽光細碎的灑在她身上,隔着井台升起一層金色霧芒,很是灼眼。
謝平安急匆匆掬起一捧井水潑在臉上,刺骨寒意讓她打了個哆嗦:"鍋裡煮了粥,我去盛給大人。”水珠順着下巴滴進衣領,在朝陽下折射出細小虹光,一夜未眠的困意在這一刻徹底清醒。
安子熙别過視線,喉頭微動:“不用麻煩了,我去打谷場用飯就好”
待馬蹄聲遠去,謝平安快步走進配房。床榻還餘有一絲沉水香,她掀起疊放整齊的被角,見棉被枕芯的棉花皆完好無損頓時松了口氣,轉頭掃過書案,卻見《天工開物》敞開在那裡,其中的某一頁多了道折痕,她走到案前細看,正是水轉大紡車的圖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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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嘛去?”張婆子一把拽住兒子根生,怒氣沖沖地質問道。
“去給平安姐還碗。”根生不耐煩地甩開母親的手,緊了緊身上那件粗棉襖。
“不許去!”張婆子壓低聲音,厲聲喝道,“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打的什麼主意!誰都可以,唯獨謝平安,你碰不得!”
安子熙騎在馬上,剛走了幾步,卻在聽到“謝平安”三個字時猛地勒住缰繩。他轉身望去,隻見謝平安院子隔壁的草棚下,一個黝黑高壯的少年正與他的老母親争執。那老婦人的聲音,正是昨晚贈面的鄰居大嬸。
“怎麼碰不得?實話跟您說吧,娘,我就相中平安姐了,非娶她不可!”根生撂下碗,一屁股坐在棚下的石槽上,語氣堅決。
安子熙聞言,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光芒,目光如刀般盯着根生。這時,張嬸接口道:“傻孩子,娘還能害你不成?你是不知道這謝平安的來曆,她可不是什麼正經姑娘!”
“娘,您這話什麼意思!”根生猛地站起身,怒目圓睜,“平安姐怎麼不正經了?您别忘了,咱家的織布紡棉都是她教的!要不是她,咱們這十裡八村不知道得餓死多少人!還有十四,如今荒年,我能在礦上有份工,不都是十四帶的嗎?您怎麼能這麼侮辱平安姐!”
張嬸趕緊拉住兒子,壓低聲音道:“小祖宗,你小聲點!她可是在那窯子裡待過的,那種地方出來的,有幾個幹淨的?”
“您胡說什麼!”根生壓着嗓子,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我胡說?你想想,她都多大了?這麼水靈的一個人,脾氣又好,又能幹,怎麼到現在都沒人上門提親?”張嬸揪着兒子的耳朵,把他拉到屋門口,臨了還不忘把石槽上的瓷碗捎回屋裡,“這碗也别送了,我去趟打谷場領棉種,回頭給她送去。”
娘倆的聲音漸漸消失在農家小院裡。安子熙的臉色冷若冰霜,猛地一提馬缰,朝着打谷場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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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平安背着竹簍出門時,正巧碰見張嬸從隔壁院子裡走出來。張嬸一見她,立刻滿臉堆笑,對昨日那碗面條又是一番千恩萬謝。謝平安淡淡一笑,語氣溫和地說道:“嬸子不必客氣,反正我也吃不完,順手的事。”
“平安娘子,你不去打谷場領棉種嗎?”張嬸的目光落在她背上的竹簍上,關切地問道。
“不去了,嬸子。”謝平安輕輕搖頭,語氣平靜,“我去山上看看棉田,順便撿些柴火燒飯。嬸子您先去吧。”她匆匆拉上籬笆門,心裡卻像被火燎了一般,焦急萬分。她早已算好了時辰出門,生怕安子熙安排了人盯着她去寒衣寺。
見村民們大多去了打谷場,山路上除了積雪,四下無人,謝平安這才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哎呀,這棉種聽說今天不領就作廢了,多可惜啊!”張嬸拉住謝平安的袖口,語氣裡帶着幾分急切,“要不咱娘倆一道去領了棉種,再上山也不遲。”
“嬸子……”謝平安輕輕推開她的手,語氣匆忙卻堅決,“今日實在去不了,要不您替我領了吧。反正我也用不上,都送給嬸子了!”
張嬸一聽,臉上頓時笑開了花,連忙接過謝平安遞來的戶牌,嘴裡念叨着:“那行,平安啊,嬸子又沾你的光了!”她笑得合不攏嘴,心滿意足地朝打谷場走去。
謝平安目送張嬸走遠,心中松了一口氣,随即加快腳步,朝着山上的方向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