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熙轉身時,正見她将帕子浸入銅盆。水面漣漪漾開的刹那,他瞳孔微顫。
"飛花入水不沉,遇火不焚。"謝平安抖開濕帕,梅蕊金絲在穿堂風裡簌簌搖曳,"當年波斯使臣願以十顆夜明珠換一匹,大人覺得......"
"謝娘子要拿本官當跳闆?"他突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卻在觸及她腕骨舊疤時卸去三分,"還是覺得本官會為件繡品折腰?"
她仰頭望進他眼底碎冰:"大人不會,但鳴凰郡主會。"指尖撫過帕面暗紋,"織造局要的是能賣的上價的好料子,不是非程家不可”
銅磬聲驚落梁間積灰,安子熙松開她的手腕,指尖殘留的溫度比佛前燈焰更灼人。他望着帕角洇開的紅梅,突然想起那天替她上藥時,這雙手曾怎樣克制着不去觸碰她後頸上相似的烙痕。
"萬國展會三日後開筵。"他撚起供盤裡幹癟的佛手柑,突然塞進她掌心,"若謝娘子的飛花錦能豔壓群芳......,本官便許你當回幌子。"
謝平安握着佛手柑怔在原地,沒看見那人行至殿門角落,突然将踹向香爐的腳硬生生轉了個方向,玄色官靴碾過滿地落梅。
青魚疾步跨上佛殿,壓低聲音道:"大人,程二夫人的轎辇已到山階!"
安子熙目光掃過謝平安裙角,幾絲棉絮如雪片沾在繡鞋鞋底。他解下玄狐氅衣抖開,不容分說将人裹住打橫抱起:"得罪。"
謝平安下意識攥緊他前襟,發間木簪随動作滑落。她詫然的睜大眼睛瞪着安子熙近在咫尺的臉,卻在看見自己的鞋時頓時放松了身體,原來她早就在他面前漏了破綻。
安子熙側身避開散落的青絲,氅衣邊緣恰好遮住她沾着棉絮的繡鞋:"佛殿後檐積雪未掃,姨母最愛查人衣冠。"
山門外傳來環佩叮咚聲,程二夫人帶着四個捧着錦盒的丫鬟踏進前院。安子熙抱着謝平安從容轉身,官袍銀紋在日頭下泛着冷光:"姨母也來禮佛?"
"聽聞寒山寺的送子觀音靈驗。"程二夫人丹蔻撫過佛龛金漆,呵呵笑着目光掃過謝平安淩亂的鬓角,"子熙倒是虔誠,大雪天帶着夫人上山。"
謝平安将臉埋在氅衣毛領間,指尖悄悄捏緊袖中佛手柑。安子熙臂彎微微收緊,聲音清冷如常:"平安替棉農祈福時崴了腳。"
"哦?"程二夫人一臉驚訝,“嚴重嗎?”說着徑自上前做出一副關切模樣。
安子熙後退一步避開她的尖利護甲“無礙,正要帶她下山醫治”
程夫人收回手了然的點點頭,突然俯身拾起地上半片棉絮,"這棉花倒是稀奇,絨絲比尋常的細軟三分。"
平安挂在安子熙熙脖頸的手陡然收緊,頓時心跳如鼓,安子熙見狀扶在她腰間的手指不動聲色的敲動了兩下,似在安撫她莫慌。
青魚突然捧着藥瓶從偏殿奔出:"大人!住持說這藥膏得趁熱敷!"他故意踉跄着撞翻錦盒,羊脂玉瓶滾落在地,"小的該死!這、這是慧覺大師剛給的跌打藥......"
程二夫人皺眉後退半步,帕子掩住鼻尖濃重藥味。安子熙趁機側身擋住她視線:"姨母見諒,平安的傷耽誤不得。"
"到底是年輕夫妻。"程二夫人笑着退開,目光仍黏在青魚拾起的藥瓶上,"三日後萬國展會,子熙可要帶着夫人同來?"
"本是說好要去的,如今看來怕是得等下次了"安子熙抱着謝平安颔首做禮,穩步踏出了山門。
直到轎簾徹底隔絕程二夫人的視線,才将人輕輕放下。青魚忙遞上沾着藥漬的棉布:"大人,按您吩咐準備的艾草膏。"
謝平安低頭整理氅衣,瞥見自己鞋尖不知何時被抹上褐黃藥漬——恰好蓋住殘餘的棉絮。她望向安子熙冷峻的側臉,忽然明白方才他收緊手臂時,官袍袖口蹭過她鞋面的深意
程二夫人的轎辇沿着山道緩緩離去,安子熙指尖摩挲着袖中半片棉絮。寒山寺鐘聲驚起栖鳥,他望着驚飛的雀群,将棉絮碾碎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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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行至山腰小路,謝平安怕被鄰裡看見引起不必要的議論,便想要下轎走回家,卻被安子熙攔住,他掀開轎簾示意她往山下看去。
卻見山腳她的籬笆小院門前圍滿了人,一架華麗的高冠馬車停在院門前,一身翡色錦衣的少年正伸手将一名桃夭少年扶下車來,數名仆役恭立車前,阻隔了喧鬧的人群。
“吉祥?!”平安眼中瞬間閃過一抹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