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謝郡主成全。"她聲音很輕,卻字字如刀,"飛花訂單,民女接了。"
安子熙看着她蒼白的唇色,看着她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的指尖,看着她眼底那抹近乎偏執的
他突然明白過來—— 她是甯願死也要完成心中所願,謝平安,你究竟為那些棉農許了什麼願?他忍不住暗想。
鳴凰郡主已經離開,安子熙卻盯着謝平安蒼白的側臉久久不能回神。
此刻那雙清泉一樣的眸子又恢複了一貫的柔順,低垂的睫影将她的心事掩在陰暗裡,挺翹倔強的鼻子下是總是緊抿的淡色嘴唇,大概因為喝了毒酒的緣故,唇色泛出一絲鮮見的绯紅,印在蒼白如紙的臉頰上顯得格外突兀。
“别怕,我來想辦法”沖口而出的話讓兩個人都愣了愣,“我是說,這毒或許有解法”安子熙輕咳一聲解釋道。
謝平安卻似不在意,她踉跄起身,才覺得腹中一片火辣辣的灼燒疼痛,“明日我要去寒山寺,還望大人……”話未說完,便身子一軟不省人事。
寒山寺的晨鐘穿透薄霧,謝平安在禅房醒來時,窗外新雪壓彎了竹枝。她撐着床沿起身,腹中絞痛已轉為綿密的灼熱,像有人拿着火鉗在髒腑間翻攪。
"醒了?"安子熙的聲音從經卷後傳來,他坐在窗邊矮榻上,官袍銀線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昨夜你吐了三次血。"
謝平安低頭看自己身上素白中衣——這不是她的衣裳。領口繡着歪斜的木棉花,針腳稚嫩得可笑,卻讓她眼眶一熱。這是吉祥十歲那年學刺繡時的"傑作",她一直舍不得穿。
"我讓女使給你換的。"安子熙合上《嶺南異物志》,不自然的撣了撣衣服上的褶皺 ,随後繼續拿起書本,指尖在"解毒篇"的折痕上頓了頓,"程家别院不安全。"
謝平安攥緊被角,想起昏迷前飲下的毒酒。她試着調息,卻發現丹田如被火焚,稍一運氣就咳出血絲。
"春酲之毒每月發作一次。"安子熙突然遞來一碗褐黃藥汁,"此藥可暫緩痛楚。"
藥碗相觸的瞬間,謝平安瞥見他袖口暗紋——那不是官服常見的雲鶴,而是金線紋繡極細的纏枝木棉。
她想起萬國展會上,他官靴碾碎鳴凰步搖金珠的模樣,以及他昨晚忽然攥住自己的腕子眼中一片焦灼。
“别怕,我來想辦法”她知道他說這話的時候,是真的站在她這一邊的。
"大人為何幫我?"她咽下苦藥,喉間血腥氣被藥香沖淡幾分。
安子熙望向窗外積雪:"本官不過是在幫自己。"他指尖無意識摩挲着書頁邊緣,"飛花訂單若完不成,第一個掉腦袋的怕是我這個為你做保的知縣,你一開始就打算不成功便成仁,不是嗎?”
他晦暗不明眸子緊緊的盯着謝平安,直到她招架不住别開眼睛。
卻在這時,禅房外忽然傳來嘈雜 ,謝平安掀開棉被下床,腿一軟險些栽倒,被安子熙一把扶住。他掌心溫度透過單薄中衣傳來,驚得她耳根發燙。
"别動。"安子熙突然将她打橫抱起,"此毒雖然暫時不緻命,卻十分霸道惡,若不及時拔除,恐怕日後服了解藥也會傷了根本,常年卧床不起。"
謝平安僵在他懷裡,鼻尖全是松墨混着藥香的氣息,聽到他的言語,她不免心中一緊,握住他臂膀的手不自覺的收緊。
安子熙卻抱得很穩,手臂肌肉繃緊卻不顯吃力,仿佛她隻是片羽毛。透過黛青官袍,她能聽見他胸腔裡平穩的心跳。
禅房門"吱呀"推開,馮媽抱着喜寶沖進來:"姑娘可算醒了!棉農們都在後山......"她看見安子熙抱着謝平安的姿勢,老臉一紅,慌忙轉身,"老奴什麼也沒看見!"
"馮媽!"謝平安掙紮着要下來,卻被安子熙抱得更緊。他大步走向後山,官靴碾過積雪發出咯吱聲響。
後山空地上,近百名棉農圍着新架起的織機忙碌。見謝平安被抱來,田嫂子手裡的紡錘"啪"地落地:"謝娘子受傷了?"
"不妨事。"謝平安示意安子熙放她下來,腳剛沾地就踉跄了一下,被他不動聲色地扶住手肘,"飛花錦的訂單,需要大家幫忙。"
棉農們面面相觑。跛腳老漢突然跪下:"謝娘子,咱們粗手笨腳的,哪會織什麼飛花錦啊!"
"飛花錦的秘技不在織機,而在處理棉線的手法。"謝平安強忍腹痛走向織機,之前我已經教過咱們幾十位老鄉棉線的處理方法,下面我再做最後一遍示範,之後大家跟着那幾十位老鄉各自去學,織出樣布後,我來統一質檢"
她拿起紡錘示範,指尖因毒性發作微微發抖。安子熙突然接過紡錘,修長手指靈活地撚起棉線:"是這樣?"
謝平安怔住。他模仿得絲毫不差,連她獨創的"回環撚線法"都分毫不差——原來自己苦心鑽研飛花的過程,他全看在眼裡,自己從來都沒逃出過他的視線。
"大人學過紡織?"她下意識問。
安子熙垂眸,長睫在眼下投下淡淡陰影:"幼時見家母織過。"
棉農們見知縣大人都動手了,紛紛圍上來學。謝平安忍着腹痛穿梭其間,手把手糾正動作…
日頭西斜時,安子熙突然拽住謝平安手腕:"毒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