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制科舉人繳進詞業文章,是由吏部、禮部上官看詳參考,再決定是否召赴閣試。而這道诏紙發布以後,借用他們所說的話,便是個瞎子也想試上一試,隻兩部上官都是一日萬機,經緯萬端之人,哪來的空閑去看這些文不盡意,詞不達意之辭賦文章,因就交付給了次官,次官又交付給了次官的次官,最後就到了韓彶這個吏部司員外郎手中。
韓彶亦不願去看,因獨具匠心地将他的愛犬封作了郎官,沒得薦書的詞業文章,即都由這犬郎官看詳決定。
至若犬郎官的看詳流程,即是小吏将此封卷軸,奉與犬郎官眼前,犬郎官若是看上了,自是會出聲的,若不出聲,就可以扔了——
隻他看到的那半個時辰,犬郎官未曾看上一卷。
看着選中那摞隻且兩卷,就知犬郎官眼光之高了。
是以,若想挺進閣試,還是另換看策官罷。
要換,也簡單,有薦書即可。
隻,有薦書,也不定就有用。
譬若,那二人,叫什麼孟預鄒勘的,拿着朝中顯貴門下侍郎薛湛的薦書,也未曾被選進。
元讱兄與吏部尚書吳過吳世伯叙話出來時,還且問他,“子厚,你真的不參選制科麼?若是擔心薦書之事,我自可與你想法——”他隻是一笑道,“我就罷了,不湊這趣了。”。
“惇就隻等着元讱兄甲冠天下,平步青雲。”
此時的魯惇又再看到韓彶那張浩氣凜然的面孔時,就忍不住将其與那犬郎官聯系在一起,也是實在忍耐不住地笑了一聲,這其間這般熱鬧,偏且他這幾無聲息的低笑還且惹了注意,卻也真非是他本意——
本在周圍賓客接連上前紛紛勸解後,其間緊張氣勢總算稍有緩和。韓宗巍好容易順下一口氣,偏又在魯惇臉上看見甚不合時宜的嘲谑笑意,怒氣就又再翻騰起來了,直喝道,“還不快去?是我使喚不動你們?”。
家仆面面相看幾眼,還是沒有動作,韓宗巍氣得渾身顫抖,因扯住一個家仆,“你去”。
那家仆足将及一擡,即為韓彶厲目一瞪,吓得收了回去,不敢再動作。
三子韓徹也覺二兄本就是曠職偾事,四弟又且替其飾非遂過,因見此處家仆都不動作,即道,“我去”。卻為韓彶一把扯住,低聲喝道,“三兄!你且向着誰?”韓徹直道,“向着公理。”。
隻韓宗巍已等不及他去取了,俯身從地上撿起一根筇杖,就朝着二子韓征身上胡亂打去——
既是父親動手,他們兄弟誰也不敢攔着,還是七子韓後心中不忍,撲身去護向來疼他的二兄,韓宗巍卻也未看見,一杖就甩在了七子臉上,屋内發出一聲凄慘的叫聲,韓宗巍驚駭得幾乎背過氣去,人就朝後重重摔去——
為長子韓徕、四子韓彶、六子韓律一起扶在扶手椅上坐躺着,口中含混着一句,“逆子,你要氣死我——”。
韓徕見其父如此動怒,又暗裡向四下一顧,最後目光落定在魯惇身上,見其仍是觀戲樣态,心下一橫,好,我就讓你觀個夠,拾起父親失手落在地上的筇杖,道聲,“我替你打!”。
韓宗巍諸子,唯有這長子韓徕是武職,身上自比其他幾個弟弟多着一股苛急兇橫氣息,一杖直往韓征頭上招呼——
七子韓後看清後,吓得一瞬失了聲。
諸人看見的也都喊出了聲,直覺韓徕這一杖下去,非得讓其二弟把性命丢了不成,一口氣都提在了嗓子眼——
卻見萬鈞一發之際,一隻手忽而橫空冒出,一把握住了那筇杖。
韓徕在看清攔他的人後,滿腔火氣就再無處去發。
卻是魯惇。
其右手為這一杖敲得血色又再汩汩冒出,整隻手臂都控抑不住地顫抖着,臉上全是冷汗卻不見該有的痛楚神色,而是帶着甚為冷峻的笑,“韓指揮使将我的筇杖打折了,我還怎麼回去?”。
又再一用力,從韓徕手上奪過筇杖,拄在地上道,“韓指揮使真要如此恨他,不若去向左軍巡院,借了那鼠彈筝來,足可令其痛不欲生,卻又不會斷絕性命,又不至令韓指揮使擔上殺弟的罪名。”。
此話一出,韓宗巍猛然坐起問,“什麼鼠彈筝?”。
三子韓徹也道,“左院怎會有那種非法刑具?”。
魯惇也不知他們是真不知還是裝作不知,于他而言,卻也無關緊要,隻冷笑道,“左院非法刑具可不少呢,韓樞副若是不信,可親去見識體驗一番——”。
“那是什麼?”韓征亦咬牙忍着痛楚道,“我卻也不知道——”。
韓宗巍氣得罵道,“你知道什麼?”。
韓征吓得身體一縮,沒敢回話。
韓宗巍又接着罵道,“你不躬身折獄鞫谳,怎知其中故事曲直?”。
“正是因為你這樣的官員在,我國朝才有‘官弱吏強’之弊病。”氣得又想打上兩杖,奈何筇杖為魯惇取回了,手中無有刑具,直就狠狠指了一下,“你現在就給我去府司,一将此事都皆查詢清楚,若是不知如何處置,就多向子厚請教,再若出卻差池,或是生出謗議,就即脫了這身官服,與我回家鄉去!”。
韓征應聲起身,“是,父親。”又與魯惇道,“魯公子請”。
魯惇就此為韓宗巍也排進了這場大戲裡。
這是他們這一時達成的條件,隻因韓宗巍為的是他桐木韓氏的盛譽美名,而他也想借韓征府尹之權勢成己謀劃。
他們此時在共同将這一出戲唱圓了。
“惇全做個幹證人就是——”。
韓後捂着不住冒血的鼻子,語聲含混地道,“阿爺,二兄身上還有傷呢?”為韓宗巍一瞪才氣虛道,“好歹讓二兄換身衣裳再去——”。
韓宗巍直道,“換什麼衣裳,就這樣去!”。
韓征不敢言語,隻一手扶着直似斷折的手臂,與不良于行的魯惇,一同慢慢往出走。
曾谔情緒雜陳道,“子厚,我與你——”。
“元讱兄就不要去了,那樣的場景你不該見——”魯惇回頭笑道,“惇隻等着元讱兄甲冠天下、平步青雲。”轉過頭來,又聲帶玩味地問那韓徹道,“韓樞副,可去麼?”。
韓徹面孔肅然,想了一想,斷然道,“去!”。
他們三人在出去時,魯惇聽得其間賓客,交相議論着一句,“韓公家法之嚴如此,所以多顯宦達官也。”。
即不知可謂地笑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