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
五王府。
大雪斷斷續續下了一天又一夜,暮色降臨時方才止歇住。
緊閉的房門外傳進來一道呼吸聲。
承桑确放下手中的公文,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眼睑。
片刻後,親信十三推門進來,禀道:“主子,初九醒了,身上的黑斑盡數消退,意識也清明,眼下已無大礙。”
“嗯。”承桑确“嗯”了聲表示知道了,吩咐人好生照顧大難不死的部下,低頭繼續處理公文。
十三見狀便躬身施禮,轉身要退下,男人的聲音忽然在背後響起。
“那個叫溫小娘的,還活着嗎?”
十三忙又轉過身來,禀道:“溫小娘的情況不太好,關進大牢後就起了高熱……昨夜獄卒來報,說是昏過去了,至今未醒。”
十三說完,擡起眼皮,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桌案後坐着的主子。
主子還在處理公文,神情專注而認真,沒有什麼情緒波動,看來隻是随口一問,并不是真的在乎牢中人的死活。
唉,可憐的小姑娘。
十三心中歎息,但他并沒有再說什麼,隻是默默又等了片刻,确定沒有新的吩咐下來,這才轉身退下。
房門輕輕合上。
呼吸聲也逐漸遠去。
房間内重新恢複了安靜,承桑确的目光也依舊在公文間穿梭,但公文上的字卻不老實起來,一筆一畫變得虛影重重,最終幻化成一雙堅定的眼眸望着他。
——我不想死,我想活,求殿下給我一個活命的機會。
想活還不老實。
就這麼點兒能耐,她也敢主動往刑獄大牢裡面鑽。
承桑确的面上看不出喜怒,隻将薄唇抿成了條直線。
片刻後,他合上公文,起身出府。
清晨的街道還沒從沉睡中蘇醒,一騎快乘奔馳在安靜的大街上,迎着晨曦踏着寒風,直奔糾察刑獄司而去。
剛停歇不久的大雪被驚動了,探頭探腦地追在後面湊熱鬧,直到被一扇厚重的鐵門擋住視線。
刑獄大牢内,燈火幽幽暗暗,映出一張泛着不正常潮紅色的小臉。
臉的主人正是檀枝意。
她躺在一個用稻草鋪出來的床鋪上面,身上蓋着的也是稻草。
大概是太冷了,她将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雙眼緊閉,兩隻手死死地抓着一把稻草,神情掙紮,似乎在做什麼可怕的噩夢。
承桑确皺眉不語,沉默地望着地上瘦瘦小小的一團人。
刑獄的大牢,原來竟是這樣陰寒濕冷的嗎?
上峰突然親臨,獄卒弄不清楚原因,在旁邊誠惶誠恐地陪着小心,腰彎成了一張弓。
此刻見他眉頭皺起,面露不悅之色,獄卒心中一緊,想了想,連忙解釋說:
“這位女囚犯,身上的傷實在太重了,昨晚送過來時,就隻剩下一口氣吊着,小的怕她熬不住,就沒敢對她用刑。”
衆所周知,不管是人還是妖,也不管有錯沒錯,有理還是無理,隻要進了糾察刑獄司,頭一件事情就是先受刑。
這也是大家談起糾察刑獄司就色變的原因。
那日從男主家逃出來,幫初九解完毒,檀枝意就主動要求住進了刑獄大牢。
她是犯人,自然就要去犯人該去的地方,而不是住在承桑确的府邸。
當然,如果她不想走,承桑确也不會趕她走。
但那樣會給承桑确帶來麻煩。
所以,找承桑确要了些藥,給自己簡單治療一番後,她就跑到這刑獄大牢裡面蹲着了。
可她高估了溫小娘留給她的這副身體。
弱。
實在是太弱了。
比枯黃的落葉強不了多少。
獄卒瞧她一副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哪裡還敢再對她用刑。
此時見承桑确不高興,獄卒隻以為他是惱他壞了規矩,趕忙又說道:“王爺息怒,等犯人情況略好一些,小的立馬給她用……”
話沒說完,獄卒忽然咬住舌頭用力揉眼睛。
他看見什麼了?
王爺竟然脫下自己的大氅蓋在了一個囚犯的身上!
那可是囚犯啊!
而且還是個女囚犯!
這這這……
幻覺,一定是他的幻覺!
獄卒忙用手捂住眼睛,換個方式重新打開,然後就看見了更驚悚的一幕。
就見地上那個女囚犯,竟然膽大包天地抓住了五王殿下的手!
而五王殿下竟然也沒有将那女囚犯的手砍下來!
獄卒:“……”
獄卒震驚的眼睛都瞪直了,舌頭也打了結上了鎖,剩下的話愣是一個字也不敢再往外吐。
大氅都給披上了,他還用個錘子的刑啊!
得虧他昨日腦子進水,突然善良了一回,這要是真把刑用上,把人給弄死了,明年的今日就是他的祭日!
幸好幸好!